导读:康定斯基在《艺术家与艺术家论》里说:“生命的欢乐在于,新价值的不断得胜。而胜利过去,新价值渐渐征服人类。当众多的眼睛对此毫不怀疑之时,这个今天所必要的价值就树立起一道墙,以对抗明目。”这其实与Badiou说的是同样道理。
如何在放弃精神的后现代社会坚持精神的重要性。这几乎本身就成为了一门艺术。
访问者:Olivier Zahm
受访者:Alain Badiou
Olivier Zahm:统治阶层,包括金融界,还是对当代艺术相当痴迷。对他们来说,艺术是绝对的产品。这种迷恋让人吃惊,因为先锋艺术家的作品其实总是反驳或是激烈指责了这些藏家所代表的价值观。业内顶尖艺术家的作品当中,不难看到这种本质上的批判性。
Alain Badiou:这当中的不稳定性导致了这种矛盾状况的存在。当代艺术与那些当然仍会把作品挂在客厅里的买家和客户们并不保持同质。艺术大部分的重要功能是暗流潜藏的。它们在统治世界流通散布,又侵蚀性地批判着统治世界。
Olivier Zahm:真正的艺术必须总是打破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或者垄断的意识形态吗?
Alain Badiou:在历史上的任何一时期,艺术都是受到富裕阶层和统治阶层的推崇的。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举例来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城市里的资产阶级购买丁托列托或者提香的画作的,但这并没有减损艺术本身的核心价值。这些艺术品也是不能服务于统治阶层的价值观的。至少我认为它们不能。
Olivier Zahm:那我们如何解释如今当代艺术和特权阶层之间达成的默契。特权阶层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地购买天价艺术品,再将它们炒出近乎迷信地夸张价值。
Alain Badiou:如今,当代艺术忍受或者说是默许了这些人的追捧。这些人除了将艺术品转化成他们希望的实际价值,并且说服人们相信这个价值之外,在现实生活中无事可做。毕竟,一幅画作是可以拿来炫耀的,比钞票要强多了。他们不止在艺术上投资,还把大笔资金投入时装、高级定制和委托建筑上。这是统治阶层长久以来的职能。我觉得这个职能也开始消失殆尽——这是后现代时期。没有一种投入可以构建起强有力的价值观,起到强化统治的作用。
Olivier Zahm:所以你觉得资本主义和当代艺术之间的关系是很肤浅的?
Alain Badiou:资本主义对于当代艺术的兼并整合在我看来非常虚假。这只是一种伪装,就像所有的伪装一样,它的作用力必然是昙花一现,不会持久的。它并不是一无事处,但它是伪装。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展望和寡头政府向人们描画的未来显然是不一致的,这种不协调其实也横亘在当代艺术的构成面前。我相信有一天,这种失调会导致崩塌。这种矛盾会被激化,艺术自身所面临的问题也会被激化。
Olivier Zahm:你对艺术的看法是很严苛的,甚至是马拉美式的。你倾向于精简与抽象原则,这与在资金流通市场操控下的艺术潮流是完全相悖的。在自己的价值宣言中,你为精简和抽象概括辩护,认为盛大景观应该被取代。你甚至更进一步地认为:当代艺术的使命是去西方化。我们应该遵照这个想法,找寻类似非洲或者西藏的艺术家吗?
Alain Badiou: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当然也可以这样做。当我提到去西方化时,我的意思是艺术不用必须服务于西方属性的价值观和标准。但是“西方”这个词语究竟指的是什么?它是指联系起广泛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和扩大的民主体制的制度。西方是不受控制的自由主义和强制民主的混合。这诚然不是一个地理定义,因为我们还应该把日本囊括进来。这也不是东方西方的问题。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西方。这是西方,因为它的中心是美国,美国手握西方的操纵杆。因此,当我说艺术必须去西方化,我是指艺术有必要尝试不去服务于西方标准体系下的霸权主义,这个西方是比严格的地理政治定义更广泛的概念。所以对我来说,艺术的戒条之一就是不要完全被西方政治吸收或纳入。这并不总是能避免的——看看经济市场力量不断增强的中国如今发生的艺术浪潮。
Olivier Zahm:许多中国艺术家都受到了西方的极大影响。
Alain Badiou:正是这样。事实上,他们中国艺术的传统元素重塑了西方化。这种去西方化的需求实际上是必要的。这就说,某种程度上,艺术应该回归到抵制、批判和异议的功能。艺术应该对当下情况作出分析和判断,而非单纯展示当下情况。这并不是指不被购买,因为艺术品总是会被购买——艺术品在金融世界里流通,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是否被购买不重要。艺术能在本质上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重要的一点在于,为了实现这个距离,艺术仅仅表达简单的批判或者负面功能是远远不够的。
Olivier Zahm:这是不够的,因为我们知道先锋必须历经否定、打破常规和解构等等的各种形式。
Alain Badiou:是的,这些充斥其间,但今天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这些是不够的,不是你分裂了这个象征,就产生了与之的距离。在现实中,这一切都被活跃的西方自由主义所吸收——你可以做这个,就像你能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先锋形式上的解放至此就成为了虚无主义,因为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对立面。但艺术仍然应该产生异见。就是说,它的异见应该来自创造不与全球扩张的现代资本同质的艺术作品。我们需要由崭新的,本土的价值观构建起的政权。
Olivier Zahm:所以我们应该倾向于精简与抽象主义,站在你成为“嘉年华”或者“盛大景观”的对立面?
Alain Badiou:是的。这是我提出的比喻。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抽象主义升华的代表作——让我们暂且这样称呼——这并不是后现代社会消费的小摆设,不是小装饰物,或者像许多艺术装置一样,是市场讽刺性的模仿品。许多艺术装置其实基本上就是百货公司的浓缩版本。我理解这一点。毕竟,这是戏仿市场,而戏仿是艺术的一种形式。但我不认为这种戏仿、嘲弄和讽刺对未来有什么实际意义。我在寻找艺术里具有不朽奉献意义的作品,就像我在哲学中寻找的一样。为此,我情愿按部就班,有系统、有步骤地工作。我喜欢那些包含着并非浓缩的意义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