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军
近年来,全国各地名目繁多的各种艺术展览层出不穷,尤以京沪两地的表现最为突出。有时一天之内,就有几个或十几个展览同时开幕,艺术展览的数量正在出现爆发性增长。在如此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背后,由艺术展览过热导致的一系列问题也越来越凸显。
问题一,对各种资源浪费严重。
如今的艺术展览,像双年展、三年展的规模越办越大,一个展览作品的总量少则几百件,多则上千件。据说,观众或者评委在一幅作品前平均停留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那么如何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快速地抓住他们的眼球,成了许多艺术家创作之初首要面对的问题。
于是乎,作品越做越大,高则几米,宽则十几米、二十几米的画幅不在少数。雕塑和装置类作品,体量也越来越庞大,不时得动用吊车、起重机等工程机械。这些体型巨大的所谓当代艺术作品,通常都是根据展场条件而专门创作的,如果更换一个展览场地,就需要重新制作。这也就意味着,很多用来制作作品的材料和器具变成了一次性用品。每当一次大型的当代艺术展览结束时,展场外到处是被拆卸下来的艺术垃圾,堆积如山,静静地等待着被运走。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各种艺术展览,尤其是当代艺术展览,正在成为资源浪费的重灾区。
这里边首先涉及电力资源,一件作品为了达到效果,是否必须要用几十盏几百盏灯同时打亮?能否使用更科学更合理更环保的替代方式?一位优秀的当代艺术家,不仅应该具有很好的想法和创意,还要了解甚至于精通作品所借助的现代科技知识,找到最佳的实施方案,努力减少对电力这些有限公共资源的占用。毕竟,艺术家也是社会公民,同样承担着社会的基本责任和义务。
其次是建材资源。现在策展人和艺术家对现场要求越来越高,每次展览,展场内通常要大动干戈,宛如建筑工地一般大兴土木。一方面,展览的承办地,如美术馆博物馆、艺术中心或画廊要适当增添可反复使用的物件,像移动展墙、可组合式展台展柜等;另一方面,策展人和艺术家也得更新观念,转换思路,策展人应将关注的重点落到展览的总体创意上,而艺术家也应将思考的重点放在作品的精神内涵上,努力降低对展场物理空间的依赖和改造。
再有就是林业资源。现在,展览无论规模大小,水准高低,都会印制画册或图录。并且这些画册或图录越做越厚,越做越豪华与考究,从普通铜版纸到进口钢板纸再到艺术纸,从简装到精装再加函套,从一本到数本到系列,从与画册配套的纸袋到制作精良的布袋,不一而足。展览的请柬也是这个趋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要知道,这些画册和请柬背后就是无数林业资源的占有与浪费。
还有就是交通资源。与西方国家筹备一个展览花费两三年,展览档期持续三个月到半年不同的是,我们国内许多展览常常只有短短三五天或一个星期。其实,很多主办方的意图非常明显,展览的目的就是开幕式上的一个亮相。于是,不惜资本,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邀请到领导、专家、明星、社会名流赶来捧场。似乎,出席开幕式领导的级别有多高就代表了展览的级别有多高!为了这个排场,代价就是交通资源和接待费用。
开幕式前或后,惯例还会举行研讨会。现在配合展览的研讨会,形式远远大于内容,试想,批评家或艺术家,匆匆忙忙从外地赶来,未及仔细观展,就凑在一起,作个几分钟的礼节性发言,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能有什么样思考深度和问题针对性?目前,所谓的研讨会正在演变成一个内部小圈子的应酬会,批评家在这种情形下,也沦落为赶场的吹鼓手。
问题二,低水平重复。
眼下,尽管几乎每天都有林林总总、数不胜数的各种艺术展览在开幕,但真正具有学术性、研究性、针对性、批判性的高品质展览却是屈指可数,少之又少。绝大部分的展览,还停留在展示和营销的层面。
在资本尚未介入艺术领域的1990年代之前,入选参加某个展览或者举办个展是对一个艺术家创作能力和创作水平的一种认可和肯定。换句话说,当年展览在学术上和艺术质量上,对参展作品是有要求和门槛的。即便当时对于展览整体上没有更多学术指向上的思考,基本都是好作品放在一起的展览,也至少保证了展览的作品是可看的和耐看的。
自打资本介入之后,根本性地改变了原有的展览格局和展览机制。当我们还没来得及为展览模式越来越多样化而庆幸的时候,艺术展览却正在蜕变成一种商业营销的手段。而事实上,艺术展览是对一种艺术现象的呈现,是对一种艺术精神的追问,是对一种未来艺术方向的探索。因此,如果艺术展览失去了自身的学术性,丧失了文化的批判力,那么艺术展览希望达到的商业营销结果也是没法达成的。那种急功近利,以普通商品那种简单化的营销手段去操作一场接一场的艺术展览,结果只是一种低水平上的重复。
那么,一些公益机构举办的艺术展览情况也不乐观,这里面涉及更多的是理念和意识。虽然,公益机构举办的艺术展览,没有商业方面的考虑和压力,但对于当下举办艺术展览的目的性是相对滞后的,依然是一种汇报与展示。于是把画挂起来,把作品摆摆好,就似乎成了艺术展览的全部。
这里的原因,主要有几种,一种是为了配合某一个时期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这样的前提下,所谓的指向性和批判性就无从谈起。另一种是事先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和论证,只是沿用一种惯性思维,到某个时间节点或节庆日,举办一个回顾展或纪念展。还有一种就是以某个协会出面,以画种分类所进行的艺术家联展或群展。
问题三,美术场馆的过快发展。
进入新世纪以来,美术馆的建设如雨后春笋,在全国遍地开花,有专家戏称,中国的美术馆正在进入“大跃进”时代。国家、地方、企业、机构,分别都在进行各种形式的美术馆建设。另外,美术场馆的建设不光是数量上的急增,还有体量上的无限扩展。现在新建的美术馆动辄都是投资几亿、十几亿,建筑面积在几万平方米以上的庞然大物。
在德国,一个新的美术场馆建设的前期论证要花去13年的时间。而在中国,新的美术场馆建设常常是半年论证,一至两年施工。这样的高速度发展遗留下许多问题。一方面,新的美术场馆在不断增加,但另一方面,优质的艺术资源和展览资源却没有相应地增长,因此,两者之间差距实际上在不断地拉大,这在客观上严重稀释了展览的品质和内涵。
在西方,通常是先有相当数量的藏品之后再考虑新建美术馆,但在中国,情况发生了有趣的逆转。不管是公立的还是民营的,许多只有一个漂亮的建筑外壳。西方著名的美术馆之所以能保证它们的展览质量,主要原因就是它们拥有丰富的藏品,同时对这些藏品进行不同角度的梳理和研究,这些是它们能够不断推出高品质展览的基础。但国内很多场馆没有或者只有很少数量的藏品,根本不可能有以藏品为基础的陈列展、文献展和研究展。只能清一色都是临时组织策划的展览,这在根本上影响了展览的深度和水准。
由于几乎每次都是临展,所以策划和筹备的时间都非常紧迫。如果说,西方用了两至三年的时间进行前期的调查、研究和积累,而我们只用了大概其中的十分之一或二十分之一的时间。所谓慢工出细活,那么快工呢?时间因素之外,还有经费的投入。好多出资方投资美术馆建设的时候,只考虑盖房子的费用,至于收藏、展览、运营等统统不在当初考虑之列。
因此,作为政府有关部门来说,不能被艺术展览热闹和繁荣的表象迷惑,应该看到其背后存在的众多问题,认真考虑如何在源头上、规划上、监管上进行有效的控制和引导。
(作者系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