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画室的顶棚装有自动调光设备
赵无极(前二排中)和他的中国学生
赵无极:在巴黎重新发现中国赵无极是一个写在现代艺术史册上的名字,他的绘画作品运用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技法,抒发了飘逸玄妙的东方心性,其独特的极具个性的绘画风格使之成为闻名当代世界画坛的抽象派绘画大师。
深厚的东方文化背景
赵无极是宋朝皇族的后裔,1921年2月13日生于北平,六个月时随父母迁居南通。祖父是名秀才,父亲是银行家、收藏家。“无极”的名字是信奉道教的祖父给他起的,这一哲学思想也构成了赵无极艺术理念的内涵。
唤醒赵无极艺术爱好的是青铜器,这是中国艺术最重要的部分。14岁时他选择了绘画这个职业。当时母亲希望他在父亲的银行工作,从而有一个安定的未来。但是父亲却支持他当画家的愿望,认为他若去管理银行,银行必定倒闭。父亲还亲自陪同赵无极到杭州考学,使他顺利地考入杭州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
当时的杭州美专人才济济,赵无极的老师是吴大羽和潘天寿。朱德群比他低一班,吴冠中比他低两班。
赵无极6岁便开始学习书法,书法为他造就了与西方画家不同的基础,使他的手更灵活,视点也更开放。当时,潘天寿先生总要他临摹古画,他不喜欢,就不用心画,想方设法逃课,甚至有时从教室的窗子跳出去,气得老师要开除他,还是校长林风眠先生把他留了下来。他不愿意接受传统中国画的观念,认为中国绘画从16世纪起就已经失去了创造力,只会抄袭汉朝和宋朝创立的伟大传统,在重复和临摹间停滞不前。不过,他喜欢傅抱石的作品,他的画对赵无极有很好的影响。
毕业后赵无极在杭州艺专任教6年。他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师。他受到林风眠的指教,从中学到的不是具体的绘画技巧,而是林风眠敢于创新、追求艺术自由境界的精神。
这时他开始向往西方的绘画艺术,林风眠劝他到国外留学两年,并为他预留了一个教授的位置。他选择了艺术之都法国,因为法国既保持传统,又有创新的东西。他告诉林先生,如果自己能够靠创作生存,就留在那里。但林先生提醒他不要幻想,因为还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做到这一点。
初到法国
1948年2月的一个下午,赵无极乘坐“安德烈·勒庞”号邮轮离开上海,这是艘老客船,巧的是他的老师林风眠在25年前也曾乘此船赴法。36天后赵无极抵达法国,并从马赛转道巴黎。他的当银行家的爸爸给了他3万美金作为留学经费。
抵达巴黎的当天,正是愚人节,他却做了个聪明的决定:立即到卢浮宫去。他不顾旅途劳累,直奔艺术的殿堂。他呆立在达芬奇、奇马布埃、乔托、安杰里柯的作品前,看到了和中国画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绘画——真正的西方油画。尽管他对中国的水墨画掌握得得心应手,可他不想走快捷方式,不想到法国来炫耀中国功夫。他不愿被扣上中国画家的头衔。他不愿像到巴黎的许多中国画家那样,一头钻进中国人的文化圈里,在中国城附近租个房子,不停地画“中国特色”的东西,向法国艺坛兜售有“禅味”、“道味”的水墨画或油画,尽管这样可能会很方便,甚至在开头的日子里很称心如意,然而数十年下来,即使是有着极高艺术天赋的移民画家,也会永远游离在法国社会的边缘。“到人家的地方,就要往人家的高峰上攀登。”他知道蒙巴纳斯是法国艺术家集聚的地方,所以刚到巴黎就在那里租了房子,结交了许多法国艺坛的“主流人物”,直接从“文化边缘”奔向了“艺术中心”。
初到法国,他每天要学法语,做绘画实践,还要和各国画家一起交流艺术感受,全身心地汲取西方艺术的丰富营养。在离开中国之前,他曾崇敬地临摹过立体主义大师毕加索的作品。没想到他在法国南部的画室,居然一度比邻于毕加索的画室。这位当时已届八旬的老人,一心沉醉于绘画之中,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见。但他对赵无极非常亲切,每次在画廊见面时,他都热情地招呼:“矮个子中国人!”若赵无极不在,他也会问:“那个矮个子中国人来了吗?”还有画家米罗、马蒂斯也对他非常友好。后来,他一直与马蒂斯儿子开的画廊有着很好的合作。他与声震全球的雕塑艺术家贾科梅蒂相邻17年。这几位大师对他都很有影响:毕加索的结构、马蒂斯的颜色、米罗的开放观念,都启发了他对空间自由处置和掌握的能力。
在大师的环境里,在巴黎充满浪漫气质与艺术的氛围里,赵无极和他的艺术快速而茁壮地生长着。他到法国后的第二年,克勒兹画廊就为他举办了个人画展,使他一举成名。1949年赵无极结识了对他的命运起到很大影响的诗人米肖。1950年他与米肖合出了第一本书。在那一年他签下了第一个合同,开始自食其力。法国的宁静使他可以不受干扰地工作和思考。他的艺术有了更自由的空间。
在巴黎重新发现中国
赵无极早期研习意大利、荷兰和法国的古典绘画,并深受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毕加索和马蒂斯的影响,创作以人物和风景为主的具象油画。1951年他在伯尔尼参观画展时看到同样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保罗·克利的画作所蕴含的内在世界和他的感觉十分相近,从而受到很大启发。此外,塞尚在风景画处理上的不拘形式,色彩自由变调的风格,对他也有不小的帮助。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老庄的道家思想对他影响也很大。赵无极喜欢中国的青铜器艺术,很是钟情范宽和米芾的作品。在欣赏和品味了许多西方作品之后,他转向了内心的中国,转向了曾想远离的文化和艺术。他发现自己的民族是一个很幸运的民族,中国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青铜器、瓷器、书法、绘画……重要的是怎样吸收和消化,怎样把这种优秀的传统和影响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赵无极移居法国之时,正是欧洲的抽象绘画和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群雄并起之际,赵无极顺应了这个艺术趋势,自1954年起,他的绘画转入抽象,那些如同甲骨文或钟鼎文样的抽象符号,浮动于虚无的空间和变幻的色彩之中,充满东方神秘的象征意味。其作品以形象的题目提示内容。他是用了六年时间的学习,才过渡到抽象绘画的。1959年后,他作品中的那些符号逐渐解散、消失,进一步摆脱了描写性和情节性,画面为自由的笔触和大片的韵律十足的各种颜色所代替,愈加直率地表现精神和情感,艺术风格也日趋成熟。甚至许多作品没有题目,仅以创作日期命名,目的是让观众不受任何画面以外的因素影响而直接体验绘画意境,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他喜将大幅画布铺于地面作画,用大笔在无拘无束中尽情地自由涂抹,在扑朔迷离的色彩、光线和复杂多变的空间结构中抒发感受和描绘幻象,形成了自己独创的抽象绘画风格。
在巴黎,他重新发现了中国,重新找到了艺术的本源,独创了“抒情抽象派”的绘画风格。其间隐含着大自然的神韵和中国文人画的意境,充满着东方的神秘与中国的诗情。
赵无极在欧美各国写生、游历,随着知名度的上升,在各国多次举办展览。进入20世纪60年代,赵无极的艺术风格日趋成熟,绘画中洋溢着神秘的东方气息,如行云流水,气韵十足。法兰西学院华人院士程抱一先生曾这样评价他的艺术创作:“他吸取了西方艺术的伟大之处。与此同时,也发现了东方文化之精彩。”他于1964年成为法国公民。
赵无极说:“人们都服从于一种传统,我却服从于两种传统。”他是以西方的表现形式发掘中国的艺术传统和艺术精神,将西方的抽象融入了东方的意象之中。他的盛期作品是一个完全抽象的形式世界,让人生发出许多投射了审美联想的幻觉,从中叠印出一个充满生命律动的自然世界。
赵无极承认:“如果说巴黎的影响在我作为艺术家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是无可否认的,我必须说,随着我思想的深入,我逐渐重新发现了中国。我最近的画作自然而然地反映中国。或许悖谬的是,这种深远本原的归复,应该归功于巴黎。”
回国讲学的日子
1985年4月,赵无极接受杭州美术学院的邀请,到杭州为来自全国各地的美术教师做为期一个月的讲学。
在他当年接受艺术启蒙教育的地方,讲授自己半个世纪艺术实践的思想和技艺,赵无极认为这一举动是在为父亲尽孝道。如果父亲活着,他一定会支持自己不计较家人曾经遭受的磨难,而为今天中国的进步尽绵薄之力。在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赵无极慈爱的双亲不幸双双撒手人寰。这些回忆曾让孤旅天涯的赵无极常常彻夜难眠。
讲习班学员共27位,都是来自8大美院的优秀人才。但是由于当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艺术家的自我尚未完全觉醒,画坛延续着历史的惯性,画家们被单一的艺术模式束缚得太久,画出的东西全都来自一种程式,这便给赵无极的教学工作带来了很多的难题。赵无极决心在这座思想封闭的堡垒上“用手术刀狠狠地戳几下”,以将学生们从十多年来摧毁中国绘画灵魂的苏俄现实主义的癌症中拯救出来,让学生们找回每一个想画画的人都始终应该保持的自信心,树立不断否定自己、追求并创新的愿望。
面对大师,学生们怀着敬仰与畏惧的心情。但是当他带着一种沉静的文人气息来到学员中间,将他的心交给他们的时候,学员们立即感受到了一种慈父般的关爱。赵无极是一位内敛而又腼腆的画家,他的温文尔雅的高贵气质带有明显的欧洲文人的特点。他在讲习班里营造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相互沟通、相互对话、相互接触的氛围。他告诉他们关于画、画家、画史以及美术教育的方法、态度、认识和立场。每天上课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学员里外三层地围着模特,有的干脆爬到桌子上画。赵无极力求每天给每个人辅导一至两次,对站在桌子上的学员也不放过,同样上上下下地登高作业。他工作得那样紧张、诚恳和投入。他对学生流露出极大的热情,认真而坦诚地和他们交谈。
在教学上赵无极强调观念的问题主要是观察的问题,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强调倾注情感乃至生命运动与对象之间的交流,以此获得独到的体验。诚恳和忠厚是艺术家必须的品格。他对艺术的真知灼见以及一个画家的人格力量都启迪和感召了学员们。
为了这次讲学,赵无极付出了很多。因为教育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要帮助学生进步,就得观察和分析他们的作品,就顾不上自己创作了,赵无极觉得这一次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教书了”。不过有幸获得他的“最后一次”传教的画家,如今正以他们的个性风格和特色,成为中国油画事业的中坚力量,他们诚恳忠实地找寻绘画的生命努力,都是对赵先生当年用心讲学的报答和慰藉。
体现中国
一个伟大的画家绝非他比别人画得更好,而是他的画与众不同,并能深挖人类心灵被遗忘及秘藏之处。赵无极正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画家。他怀着艺术的梦想走向巴黎。他的性情和法兰西文化有着天然的亲和关系,这使得他在那块土地上能够顺畅地发展。他的咄咄逼人的艺术锋芒与战后欧洲画坛重新复苏的探险热潮和对东方神秘文化的向往相吻合;欧洲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激发着他的热情,修炼着他的文化视野,他的深厚而充沛的艺术智慧使他掌有能够站在文化的高度上把握西方文化的特殊能力。几十年里他不断推进和完善自己的风格,每个阶段都有新的境界;他的充满感性的艺术与法国艺术那种热烈与典雅的趣味相投。法国人在感觉上接受了他的艺术,而西方画坛是从艺术史的逻辑中承认了他。
1998年,上海、北京、广州相继邀请他举办展览。回国办画展是旅居海外的赵无极先生多年的宿愿,在他艺术生涯达到巅峰,艺术风格完全成熟时,集其60年创作成就的百余幅精品展览,成为他献给祖国的一份珍贵礼物。回想1983年赵无极第一次回国举办画展,同胞们以不屑的口吻议论:“这画的是什么呀,什么都不像嘛。”“这种画也能在美术馆展出?!”赵无极感到自己与同胞之间难以理解和沟通。
经过15年的文化开放,中国人对西画的审美和理解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面对赵无极如此丰富、精美、令人愉悦的作品,人们开始赞叹不已。他的画具有中国从五代到北宋的大家风范,他以更高的文化见识从远距离把握到中国唐宋以来的艺术传统。“我画油画时用笔的方式得益于中国的毛笔字,我的手指和手腕是自由灵活的,不像外国人那样握笔;而且我在画中力求自由的空间关系,我的视点是像国画中那样移动的多视点,我绝不在画中运用定点透视。我希望在画中表现虚空、宁静与和谐的气氛,表现一种气韵……我喜欢心手相应的那种自发效果。”他说:“我最近的油画,无不本能地体现中国。”荣誉与桂冠赵无极的艺术里程经历了每一个大师所特有的天分、勤奋、机遇的过程。幸运伴随着他,荣誉也接踵而至。他的作品被陈列在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博物馆里。在香港佳士得举行的“20世纪中国艺术品”拍卖会上,赵无极1966年完成的描画了宇宙中黑暗与光明的三联屏式作品《1·4·66》,以755万港元成交,创华人画家油画作品最高成交价世界纪录。对中国文化兴趣浓厚的法国总统希拉克非常欣赏赵无极的绘画,曾多次邀请他出席为到访的中国领导人举行的国宴。1998年朱总理访法时,希拉克总统特意购买了赵无极的一幅画作为送给朱总理的礼品。
赵无极曾荣获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和巴黎市荣誉奖章等。有人幽默地说,赵无极是被拿破仑亲自证明为当代世界级大画家的。按拿破仑的标准,只有享有世界声誉的法国大艺术家才能获此殊荣。2002年12月,赵无极成为继画家朱德群之后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的第二位华人画家。82岁高龄的赵无极身穿刺有金线的绿色院士礼服,接受了艺术院在位院士与各界人士的祝贺。当晚为赵无极举办个人绘画回顾展的著名巴黎网球场画廊上挂着法中两国国旗,授予赵无极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院士的佩剑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法国总统希拉克的夫人贝尔纳黛特代表希拉克出席了授剑仪式。接过院士佩剑,赵无极步入了不朽的艺术家行列。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法籍华裔作家程抱一先生,法兰西艺术院院士、著名法籍华裔绘画艺术大师朱德群先生等参加了仪式。著名的美籍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专程从美国赶来,向赵无极先生表示热烈的祝贺。
一位东方画家在法国绘画半个世纪,一直在引领风骚,除了卓越的天资和良好的机遇外,更有赖于其顽强的努力和不懈的追求。有人曾不解地问:“这么多法国画家怎么会不如他?”如果他看到赵无极在过去的40多个寒暑里,几乎每天天一亮,就来到画室画画,一直到天黑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赵无极总是不断地扬弃曾经成功的自我,在对自己作品的不断批判中去追求完美,这需要有对自己的成功发动颠覆的气魄。在他近年的绘画里,气氛越来越趋于宁静。他想着、画着、改着。有的画从初稿到改定甚至历时10年!他匍匐在数米长的大幅画上,让“心灵与画面共呼吸”。
绘画给赵无极带来了许多快乐,他画画就像在写日记。他也经历了精神世界的大不幸。他的青少年时代生活在中国的一个充满战乱的时代,逃避日寇的追捕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的青梅竹马的第一任妻子,在和他生活了16年之后,跟别人走了。如果不是有他说的“绘画避难所”为他提供精神庇护,他的精神早就崩溃了。第二任妻子是位香港电影演员,和他如诗如歌地在巴黎生活了多年,突然精神分裂,过早地结束了美丽的生命。还有作为他生命组成部分的亲友,一个接一个地被死神过早地抢走:父亲死于非命,一个弟弟煤气中毒身亡,一个弟弟死于癌症;他的最好的法国艺术知音、他的“艺术守护神”诗人米肖和推举他走向世界的法兰西画廊的米雅安都猝然永别……然而,无论是爱的大不幸,还是失去亲友的死亡之大不幸,都曾驱使他画出了各个时期的震撼,因而使得他的画更加触动人心。
赵无极以他的绘画艺术加深了早就醉心于东方的西方人和着迷于西方的东方人之间的对话,而国际艺术界给予他的许多荣誉和尊敬,也是中国艺术的自豪与荣耀。那些流动着激情的作品,让巴黎的天空也因他的色彩而变得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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