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徐冰
记者:徐冰老师您好,今年4月28日中央美术学院即将召开中国学院实验艺术教育大会,邀请了国内外各大高等艺术院校与实验艺术专业相关的同仁与会,而您曾提到,在中国之外基本不用“实验艺术”的说法,因为艺术本来就是在实验的逻辑中延展,请问您是如何定义“实验艺术”的?您又是如何看待85新潮美术运动后实验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呢?
徐冰:在国际范围内基本上不用“实验艺术”这一说法,因为造型艺术本身有一个内在的逻辑,它总是不断地试验,不断地创造的。但是音乐、电影有“实验音乐”和“实验电影”的说法,因为音乐和电影更加大众化,电影几乎是一个为了更多人的娱乐的艺术生产领域,所以有人做学术探索为目的电影,就叫做“实验电影”。
在中国,由于文化的演变过程与艺术进展的时空关系,长期以来与国际错位和上下文不对接的原因,造成了很多“说法”在中国有特殊的语境及语意,有特定的内容含义在里面。比如,“前卫艺术”“现代艺术”,“后现代”以及“多媒体”“新媒体”“新绘画”等的说法,有时是混乱的。因为这些词汇从西方引进,是针对西方艺术史中某一时段或一种倾向、概念;为研究方便所用的。但是在中国,我们有自己的上下文的逻辑关系,所以很多定义的借用,是附加了很多我们自身的内容,包括实验艺术。我认为在中国目前这个阶段使用,暂时是合适的,因为相对于我们整个艺术这一大盘的东西,确实有一部分东西是具有实验性的。我在一篇短文里也说了,中国在今天的世界范围内其实是一个非常具有实验性的国度,它有更多的文化层面,以及丛生不定的新文化现象,加上我们长期以来对西方以及全球的文化,不论是古典还是新文化的关注——中国人是谦虚的——再加上中国今天的活跃——吸引国际的关注和参与,从而各种文化因素叠加在一起,是一个文化丰富、错综复杂并有很多空间可能性的地方。所以我们的艺术在整体的发展中,必定有一部分更侧重与新的文化发展相呼应的或者带有一定反映性的艺术,而这一部分艺术一定是带有很强的实验性。
记者:这次的实验艺术教育大会的研讨内容有“当代艺术视点与学院艺术教育之关系”、“实验艺术专业教学的学院定位”等话题,请问以中央美术学院为例,您是如何看待实验艺术专业在中国学院教育中的定位呢?
徐冰:中央美术学院其实秉承了一种态度,就是最严谨的基础训练和最活跃的思想。这两者是中央美术学院长期以来形成的带有校风性质的内容,这也是中央美术学院的魅力所在。在今天的新艺术生态环境之中,在整个国家以及全球的当代化进程之中,学院一定是当代化进程中的一部分。学院的问题和发展,不只是学院校园内的事情,它必然要和整个大的文化环境和艺术生态发生关系,这样学院才有真正的发展目标和方向。以我的看法,学院的作用实际上是起到为整个艺术生态环境、历史脉络、新文化生成元素保留艺术物种的作用。对于任何健康的艺术生态,不同品种和倾向的艺术在整个生态中都有自己的作用,任何种类的消亡,对整个艺术的生物链都是有害的。我总是觉得学院应该是学术的,带有核心方法性的、不拒绝任何有益文化营养的态度。我们应该有最传统的,最经典的东西,也要有最学术的,最人文的东西,同时我们也要有最具实验性的,探索最前沿部分的以及鲜活的理论问题领域,这个时候学院才是一个丰富的、具有完整学术研讨空间的环境。
记者:您也参与了此次文献展的作品筛选和讨论工作,听说展览作品选择是策展人方式,而不是学校联展方式,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样的策展方式?
徐冰:策展的方式是国际进入当代以来一个主要的方式。因为新的艺术越来越缺失把握和评判的标准。在过去,我们不了解西方当代艺术情况的时候,我们认为西方当代艺术已经走得非常远了,但是当我们真正进入这个系统,长期参与和了解之后,我们发现这个领域其实非常年轻,它有着很多没被涉及的空间。这个领域在发展的同时也在做自身瓦解的工作,这与其本身的性质是有关系的,这也体现了它的一种探讨性与试验性。由于这个领域是年轻的,也就缺乏真正权威的话语,最后它只能依靠策展人(被指认的专家)的方式来决定什么东西是他要选择的、是他所推崇和主张的。但是这种可把握性,实际上是非常局部和个人的,今天没有人能代表时代整体的倾向。
记者:您的选择标准又是什么呢?
徐冰:当代艺术缺少共同的艺术价值标准和共同的倾向,这也是当代文化的一个特征。至于每个人的标准都是不同的,由于这个领域是年轻的,它与绘画、雕塑这些传统的经典领域的不同处就在于,那些领域发展了很多年,已经形成了被大家共识的辨别标准,从它的技术体系到表达的方式,当然从来一直也没有停止过发展,但是它的难度和对艺术家的挑战,就会变得更要劲儿。至于标准,我更看重艺术家是任何面对时代问题,而将其转化为新的、有效的艺术语言的能力,和实质的进展性。
记者:您认为中国实验艺术教育大会在中央美术学院举办,对中央美术学院以及中国当代艺术界的意义与启示将会是什么呢?
徐冰:这是重要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实上我们过去很多的经验,都是以我们的角度了解西方,学习西方,在当代艺术领域也更多是个人参与的性质。而西方对中国的了解相对来说是有限的,由于中国的发展及其速度以及新的社会形态,什么东西都是处在聚焦的过程中,我们中国人自己其实也很难把握和说清楚今天的中国是怎么回事,对于西方人来说就更难以把握。今天西方人对于中国的当代艺术和文化非常感兴趣,因为艺术是意识形态在一个地区最活跃的一群人的思维表征。西方人的兴趣,是希望通过这个,来了解中国的今天是怎么回事,中国思维最敏感的部分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对中国的兴趣刚刚开始,虽然他们开始注重对中国的研究和了解,但由于历史的原因,他们一时难于进入深的层面,艺术细微的层面;中国今天的艺术为什么是这样的,它与这个国家的现实和历史之间关系是怎样的。这次实验艺术教育大会,我们邀请了一些国际上在当代艺术领域有贡献并且活跃的“大腕”,很多人也是我过去在西方当代艺术活动中合作、接触过的批评家和策展人。而我院实验艺术系的成果和全国的经验,带有总结性的展现以及伴随展现提出来的问题,对于国际,提供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我相信,这对于他们了解中国这部分艺术的进展和今天的中国是极其有益的。另外对于我们,也需要把我们的工作放到国际大的格局之中来考虑。思维和思维之间的对接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在今天,任何的领域都不是一个局部的领域。
记者:我们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谢老师!
徐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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