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美信
画商郭庆祥在《文汇报》上发表了《艺术家还是要凭作品说话》一文,结果被范曾起诉索赔名誉及精神损失费500万元人民币,同为被告的还有《钱,可通神,亦可通笔墨耶》作者和《文汇报》。郭庆祥在文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他引用范曾的话语,等于将矛头直指“范曾”,这种含沙射影的文风显然不合批评的学术规范。不过,郭庆详指出范曾作品是“复印式的东西”则反映了中国画的普遍顽症,绝非范曾的个别现象,单指某一人不免有失公正。此外,书画市场是纵容中国画日益风格化、程式化、复制化的气候势力,由于藏家和商贩限于古玩趣味,至今沿用“以尺论价、唯古是美、因人而贵”传统陋规,完全无视艺术的创造性价值和当代性意义。中国画过于强调继承传统,导致它变成了一种僵化的古典技艺,即便自成一体者也是自我风格化复制。
范曾的字画,从技法功力和审美意蕴方面来说,均属上乘之作,而非郭庆祥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在文革结束之初,范曾的人物画开启了“传统复苏”的旗帜作用,唤起了人们遗忘的传统审美记忆,与其时中国现代派绘画兴起一样具有历史意义,从而打破了“革命美术”教条禁锢。然而,范曾像所有中国画家一样,无法走出仿袭古人和自我复制的局限,最终落入千篇一律的套路化创作模式。中国后期文明的萎缩,在美学上已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便是审美趣味的单一刻板和文化创造力的枯竭贫瘠。书画市场至今沿袭了“以尺论价、唯古是美、因人而贵”古玩标准。对于书画家而言,先要掌握技法,然后是找到一种成熟的风格,它可以是他人的也可以是自己独创的,接着便可以无限地制作,不论梅兰竹菊、山水花鸟或人物走兽,绝不会越出观赏情趣、笔墨技法的狭隘范围。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僵化,自然决定了书画市场的俗套胃口。
郭庆祥在文中说“现在有一位经常在电视、报纸上大谈哲学国学、古典文学、书画艺术的所谓的大红大紫的书画名家,其实也过度包装之嫌。这位名家其实才能平平,他的中国画人物画,不过是‘连环画的放大’”。众所周知,范曾在上个世纪八十年已取得登峰造极的名望,完全没有必要在今天来包装自己;他大谈哲学国学、古典文学和书画艺术,虽然不算博学,至少有所专攻,在匠人比比皆是的书画界,已是“凤毛麟角”,说他“才能平平”未免有欠厚道。不过,郭庆祥说“他画来画去的老子、屈原、谢灵运、苏东坡、钟馗、李时珍等几个古人,都有如复印式的东西。人物造型大同小异”则是不假,因为一名成熟的中国画家往往处于“背画”的创作路数,任伯年、黄宾虹、齐白石均不能例外。观众和藏家通常只会看重技法表现和笔墨趣味,并不尊重艺术的创造性思想价值以及社会文化意义。郭庆祥和所有书画商贩一样,离开了这些“复制式的东西”便没有生意可做,相比之下,范曾的绘画还算雅致耐看,至少能够雅俗共赏。
郭庆祥借王九川之名斥责范曾的自我评价:“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书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画分九品,……,四品,已成大师,凤毛欧伯;五品,谓之巨匠,五百年出一位;六品,可称魔鬼,从未看到。我是坐四望五,以待来日”。 范曾的自我定位为“坐四望五”,即已是大师,还可能是五百年出一位的巨匠。这些话不过是画家“忘形”之言,虽不可全信,但却能包容,如达利等人一向“天才”自居,艺术家自以为是是一种自我激励,切不可斤斤计较。中国近、现、当代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艺术大师,更别说五百年出一位的巨匠,全然在拾古人或洋人之牙慧的匠人。当前中国书画界则是“要技术没有技术、要思想没有思想”,再高的市场“天价”也不能改变这一严峻事实。
同被范曾列为被告的谢春彦,他在《钱,可通神,亦可通笔墨耶》文中更是挖苦之能事,根本不算是什么严肃的艺术批评,既迂腐而又酸腐。他说:“还是以卖得火,吹得火,势得牛的范三官人为例,那种仗势霸气,硬而实软,华而不实,稀缺内养,呆板颟顸的笔致,貌似清雅的俗绿恶青,掺了些墨抑或石绿的冷赭肤色,手与足的结构亦并不合理协调的搭配,哪里还有什么好灵魂在耶!其粗俗岂止‘风骨’,岂止‘气势’,岂止‘年年把旧帽端出’,那笔与墨恐怕在通俗之外就寻不得多少阳春白雪了。此真为卖得火、狂得大而导致钱通笔墨的失败之最标准意义上的实例矣。呜呼哀哉,笔墨一经钱之通,非但精妙损失干净,元气既无,在技术层面的笔墨也就大告而不妙了。”中国画的评判标准始终是“笔墨”、“风骨”的陈词滥调,历代文人如此,今日范曾和谢春彦仍在老调重弹。老实说,中国文人面对权贵势力,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灵魂“风骨”。中国画的套路化的笔墨情趣,不光反映了艺术创造力的内在枯竭,还表明了整个社会文化的守旧没落,否则那种“复制式的东西”就不会充当“天价”艺术品。
当年郭庆祥以4000元一平尺成批买下范曾作品,随后便转手抛出,换到今天是19万元一平尺。明眼人一定清楚,范曾在08年之前一直受官方特殊“关照”,它构成投机者的心头之患,这便是郭庆祥抛手的主要因素,而不是出于“复制式的东西”,否则他便不会涉足书画买卖,因为中国画的程式化创作模式已不止一朝一日,更不是范曾一人。吊诡的是,书画商贩的大发横财,靠的这种“复制式”的东西,它们最大不同在于观赏品相的优劣,本质上全是复制古人或自我复制的套路行活。书画家们之所以要迎合“以尺论价、以古为美、因人而贵”市场胃口,原因是中国炒家和藏家根本不尊重艺术的创造价值、内在思想、社会意义。千篇一律的“复制式”书画作品,不过充当了贪官洗钱、市侩风雅、奸商行贿、骗子做局的工具需要,这也是中国古代文明衰变的精神根源,简单地说就是“玩完了”。郭庆祥的愤愤不平,只会在4000元与19万元一平尺之间寻找心理平衡,否则他就不是中国的字画商贩。可以说,一个字画商贩的艺术趣味,是绝不会越出古玩胃口,强调再多的仁义道德也不能改变其禀性品位。
诚然,范曾起诉郭庆祥是完全不妥,不论的意图如何,至少他说出了中国画套路化的普遍通病。其次,作为具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有义务接受人们的质疑与评议,不能人言不利自己便动辄对簿公堂,那样不仅造成大量社会消耗,同时有损言论自由的包容氛围。凡是经不起批评与否定的艺术,一味儿地赞美都是不可确立的。艺术家和文化人应当要捍卫言论自由的精神原则,否则艺术就不能拥有自由地表达。对此,媒体对范曾状告郭庆祥提出批评是合情合理,只是对它的背后危机缺乏洞察,中国画创作的套路化与艺术品市场的古玩陋习,它们存在一致的共性通病。像郭庆祥这样的字画商贩,本身就是中国画创作套路化、市场泡沫化的推波助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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