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坤
一位儿童文学作家送我一套新出的绘本读物,文字非常漂亮,优雅,唯美,感伤。他的书动辄发行几十、上百万册,非同凡响。可惜书中给文字配的图画,有点差强人意。那些冠以“某某创作室”的绘画产品,执笔者年龄都很小,有的是80后,年纪轻轻闯江湖,用心程度虽然有,但是画艺稍显逊色。公鸡画成死撅撅的调子像只瘟鸡。各种涂料和彩色碎布头混搭拼贴,人和动物都涂成灰不溜秋实心的,笨笨的,很压抑滞重。为什么不能找有经验的人,画得好一点?儿童画看似简单却最难画,对线条和神韵的要求都很高。没有深厚的功底,练不了这活计。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些都是当下绘画的流行元素,用在绘本童书里也不过分。时代变了,绘本的风尚也有了改变。有些童书,已经是现代科技制作的三维立体绘画书了,当描写到鸟语花香时,都有做成花园和植物状的硬纸壳弹出来,还有小鸟啾啾叫,非常直观。技术的发达,弥补了画艺的不足。没有人还在原始的绘画线条和色彩方面下功夫。
这让我想起过去年代的绘本,我们小时候读的连环画小人书,全是画坛大家所作,直到现在,那些六七十年代的绘本还一纸风行。当然,那个年代,为响应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号召,功底深厚的一代画坛大师们,被迫在他们最好的年华来画连环画,牺牲了他们一代人,得益的是我们这些少年儿童。那时的连环画,并非低幼读物,而是面向广大国民。从《三国演义》《西游记》到高尔基的三部曲以及革命斗争故事,皆可入画。
绘画大师刘继卣的 《鸡毛信》,开启一代连环画的画风。 《鸡毛信》可能是我小时候翻看次数最多的一本小人书,一个小孩把一封信藏了又藏,揣在身上,藏在羊肚子里,结果总还是被伪军发现逮着,然后信又丢了,又回过头去找,费尽周折。看完以后,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一种孤独的感觉。可能跟作者刻画人物的笔法有关系,书中用了十分简洁流畅的白描线条,一点没有赘笔,容易让小孩觉得空旷、感伤。还看过刘继卣画的《大闹天宫》,人物繁缛,场面宏大,色彩缤纷,真了不起!
董洪元画的《抗联小战士》和高尔基三部曲 《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画得多好啊!《抗联小战士》,画得很厚实,很密,东北老林子里皑皑的白雪,密密麻麻的树,抗联战士穿得厚厚的很臃肿的衣裳,都让人觉得打仗很艰苦,很冷,很不容易。 《童年》里捡垃圾的小混混们坐在木栏杆上忧伤又开心的画面,祖母和祖父争执谁的水杯里茶叶放多了的构图,常留心间;《三国演义》我看的70年代重出的一套48本的,全是大师所作,太漂亮了!人物众多,里面的仗也打得比较频繁,粗黑线条的人物总是船上马下、刀戟生风,英雄大汉个个凝重奔放,潇洒传神。
艺术都是相通的。从这些童年的绘本读物里,我不仅学到了知识、概念、道德观,更体会到繁缛与简约、写意与白描、工笔与重彩的意韵。那些属于中国式的、传统的线条、布局、飞白、走势,人物的动态、静势,每个画面,都常留在心里。 《大闹天宫》里的绚丽重彩,同样让人印象颇深。好像我第一次见到国外油画时,也没表现出什么过分羡慕的,《大闹天宫》丝毫也不逊于它。从《鸡毛信》和《抗联小战士》里孤独小孩的受罪,到《西游记》、《三国演义》里妖魔鬼怪、英雄大汉们的群像大合唱,我得出了非常有意思的线条式世界观:好像这就是人生,小时候总是要孤寂落寞,长大了就自然会呼朋引类的热闹起来了。
这些感受,在我自己今后的写作中,也派了用场。一部小说,如同画面,哪些地方需要简单交代,哪些需要反复描画吟咏的,哪些地方需要留下想象空间,都有讲究。与浓墨重彩的色彩比起来,我更喜欢简洁流畅的线条。人生,在线条之中,几笔就完成了,根本不用一遍一遍重复涂啊涂的。这都是那个时代黑白线条的大师手绘小人书给我留下的至深影响。
绘本、动漫、连环画、小人书……这些概念,内核相近,外观不同,牵系着不同年代孩子们的成长,给他们看世界的方式上刻下了烙印。人都说,小时候看什么书,就会决定长大以后未来的走势。看三维绘本长大的孩子,长大以后,是不是不用戴立体眼镜,看世界时人物和物件天生就是科技立体的?而我们这些看小人书和连环画成长起来的人,是不是一直还沉浸在传统的点线透视观里?
当然,这里没有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使然。只是希望当下的绘本,在技术发达的基础上,绘画的基本功底再深厚一点,画出来的东西再灵动、再有文化、再有意韵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