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灵魂做出来了”
大量通过女性身体传递向京思想的作品问世后,向京被打上了一个她一直很抗拒的称呼“女性主义”。尽管她一再强调,作品没有标签,但向京也坦然承认,这些作品是她内心淤积的释放,无法解释的后面潜伏的是她对人性、对存在的思考。
向京很女人,长长的头发烫着大波浪,纤细柔弱的身材,但她在二十几岁前始终纠结于自己的女性身份,“为什么我是女的?”“为什么女性身体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为什么我不能选择生,也没有选择死的自由?”青春期的每个女孩都会有这样的问题,但让这些问题成为骨子里的思索恐怕只有向京一人。
向京出生于文艺家庭,父亲是做电影理论的,曾做过电影厂厂长,母亲是《人民文学》杂志编辑。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向京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哲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无非是因为有许多困绕理解不了。”但在20世纪80年代,这类书籍也是相当有限的,无法解释向京的困绕。上大学时,她把这些对人生、对存在的困惑和问题一股脑的写给了自己的哲学老师,直到现在,这个老师还对这足足写了几篇“为什么?为什么?”的向京印象深刻。“真正的艺术家必然是思考者吗?”我向向京抛出问题。
事实上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这个问题就被两个文艺巨匠探讨过:“达芬奇问拉菲尔‘你画画的时候有思想吗?’拉菲尔回答‘没有,我画画的时候就是在画画,与手工作坊里的工人没有什么不同,做久了,手艺自然熟练了,自然多一份别人没有的情感。’达芬奇深以为然”,但我隐约觉得向京会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我始终认为艺术是个思考的方式。如果你的艺术没有想问题,那我就觉得这不是什么艺术。艺术的本质是提问题的方式,我不认为艺术能解决什么,但可以提出。所以首先要想到,要提出,并且要用艺术的方式来提出。这也是艺术吸引我的地方。
说起向京的艺术之路,真是一曲三折。16岁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向京一直都是美院附中的骄傲,在重视专业技能的美术学院里,向京是难得专业课好、文化课也好的尖子生,但高考时,向京出乎意料的落榜了。高考的惨败对一颗骄傲的心是沉痛的打击。
向京决定去跟剧组,美工、剧务……她从剧组的最底层一个个做起,终于有一天在她的死磨硬泡下,向京“升职”做了场记,“因为场记可以天天跟着导演,学习观察,距离我当导演的目标更近了一些。”可一个片子跟下来,“我发现自己不适合集体创作。电影的圈子更复杂,需要一个跟什么人都处的来的性格,我不太行。”
放弃了导演梦想的向京再一次披甲上阵,可这一次又名落孙山。到了第三年,向京就完全放松了,她混迹于一些社会青年中,享受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那种自由、放松的感觉,那一年,放松心态的向京所向披靡,竟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
“一雪前耻”,向京成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一名学生。“结果这就让我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让我做了雕塑。因为当时我真的很盲目,不同学院报的都是不同专业,甚至还有电影学院的编剧系。就好像是场赌注,人生把我带到哪去我就去哪。”
毕业后,向京根本找不到一个专门做雕塑的职业,当时的第一念头是找个工作先养家糊口,于是就去《大众电影》做了3年美编,之后又跟丈夫瞿广慈去上海师范大学执教,从这向京开始了她思想淤积后的释放。
因为女性身份,因为表现的是对女性存在的思考,向京的作品彰显着强烈的性别意识,不同性别的观众评价大相径庭。男性觉得难看、可怕、丑陋,会用惊恐、无辜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但是女性观众的反应要直接得多,很多女性观众为之感动,因为她们找到了对应之物: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的!你把灵魂做出来了!
南京诗人朱朱在为向京所写的文章《在魔咒的内部》里有这样一段话:“这是你的身体”其实是以彻底敞开的方式所达到的一个自我封闭的极点。事实上,自我封闭正是向京的气质与作品的秘密核心,正如她的《白色的处女》所表露的那种精神洁癖,一个处女身体所表征的那个自我,是一个纯洁而无暇的存在,是一个完美而又完整的个人精神世界的象征。在她的眼中,初潮女孩的表情是如此的惊悚,……向京的作品不是激情的,你很难感受到所谓的爆发点,她们更多处于情绪停顿的状态:沉默、犹疑、迟钝的身体、迷惘的表情、混浊的眼神,裸露的身体和同样裸露的灵魂,展现的是看不见的痛苦、颤栗和听不见的哭泣、呼喊,刺痛的是观众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