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远泽
方力钧关于自己,打了个比喻,“野狗”。野狗的特点,是不驯服,自活自的,这大概是方力钧对于他的艺术与人生方式的自我确认。这也是我读《像野狗一样生存》这本书,对方力钧的感受。
自己找到属于自己那块骨头,啃自己的骨头,谁也别来抢,偶尔也来参观参观“家狗们”一起啃的骨头。方力钧这块品牌骨头,就是他摆弄了二十多年的“光头”。
“光头”系列,方力钧从八十年代一直画到现在,形态各异,但还是有迹可循。方力钧的毕业“光头”充满嘲讽;1993年,登上《时代周刊》的那张光头画像,最中心的“光头”,无聊地打着哈欠,背后行走的“光头”,默默无语,按《时代周刊》的说法,这张画表达的,是“愤怒”;1992年之后,“光头”有喜悦的、有偷笑的,这是成功;1997年的一副“光头”,背对夕阳,空旷寥落,恍然功成名就、“四海无人对斜阳”之意。这之后的一系列“光头”作品,汪洋恣肆,不拘体例,按照方力钧本人的说法,风格和技术,都不再重要,而是随心所欲地创作。
从圆明园画家村朝不保夕的穷画家,到中国身价最高的当代艺术家之一,“光头”们的心迹,像不像方力钧的心迹?
在这一系列的“光头”后面,或许还能从《像野狗一样生存》里看到别的东西。改革三十年,无论是方力钧的个人命运还是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1970年代,方力钧学画,老师教授的绘画美学原则,是要给大众以愉悦,作品传递的信息,其实是刚性稍带乏味的意识形态,但是方力钧发现生活其实并不主要由“美”(或者正面的道德规范)构成,这在今天,算不上什么发明,但是在1970年代,这确实是不小的叛逆。1980年代,正统的意识形态开始消解了,权威被挑战。方力钧说,他可以突破传统的构图,将人体模特的体温、脉搏的搏动表达出来,并且得到好评。1980年代学画人体模特的学生,都在老老实实从构图开始画人体模特,方力钧又一次赶在潮流之先。
找准自己那根“骨头”,这是“野狗”方力钧的过人之处。找准了自己的“骨头”,别人也就无权置啄了。
对于创作这块“骨头”,方力钧说,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私人化,是“内心的表现”,是感觉,谁也没资格评判,可以参观,可以过度发挥,但拒绝任何人评判他的画作的好坏。很“野狗”式的自我确认。
这是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方力钧成功的故事。
但我始终认为,作为当代中国最成功的当代艺术家,方力钧必须回答一个问题,画家的商业成就与画作本身的价值关系。实际上,方力钧很坦率,在本书的末尾,《一只野狗的生存智慧》一节中,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按照他的说法,两位画家,即便在技术与艺术成就本身没有太多高下的情况之下,还有更多的因素决定了他的商业成功,比如为人处世、人脉资源。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通过学院教育使得艺术技巧普遍化的今日,艺术家的技艺,也庸常化了,决定大众认可、商业成功的很多因素,往往是艺术世界外部的一次机缘巧合。
让艺术家的性格或者作品贴近大众,这是成功之道。
太多艺术家的故事,与疯子或超人相勾连。背后的潜台词,显而易见,艺术家与大众(或欣赏者)关系,始终处在紧张之中。这是一组启蒙与被启蒙的关系。方力钧说,启蒙是什么,谁启蒙谁?谁都不是圣哲,谁也没权力去启蒙其他人,“我的画作,就是我的拉的屎尿”。在这种表述中,身体的平等搁置了艺术家与大众的紧张体位,剩下的是同等的交互关系。
市场,始终在大众一边,无论大众买画的需求是炫耀、摆排场还是真懂艺术,这和艺术家又有什么关系?或许,1992年方力钧走出圆明园画家村后,想通了这个问题。钱和艺术,并不对立。
在谈到技艺的时刻,方力钧讲了成功之道,画作必须足够大,不合常规,摆在一排画中间,要让观众第一眼就触目惊心,不需要深入思考。记住一幅画,是在转瞬之间。在方力钧看来,细细琢磨一幅画,把玩其中的技巧、细节,那是传统的技艺。
用一根突兀的“骨头”,扣留观众眼球,在方力钧,是超尺寸、夸张的“光头”。这是他的艺术与成功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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