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中国,不但鲜有参天大树,就连灌木和小草都快没了,多的是水泥和塑料——水泥的脑袋,塑料的眼睛。
吴冠中先生走了,他走得很寂寞。尽管媒体的反应相当强烈,悼念的文章也会铺天盖地。但社会的关注终归有限,公众的热情也终将消退。何况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关注的多少并不是问题。不被理解,才是最大的寂寞。因此,冠中先生将默默远去,连同他的“雷声”。
我不想讨论究竟是“笔墨等于零”,还是“没有笔墨等于零”。也许都对。我也不想讨论中国美术是不是“比非洲还落后”。那根本就说不清。我只想问:先生言此,难道是为了“炒作”?难道他说出的不是“诤言”,而是“寂寞”?当然不是,不过鲁迅的精神在血管中奔腾;何况“怪异”的背后,还是深刻与尖锐。那么,泱泱大国,忧心忡忡如先生者,为什么寥寥无几?先生这些“雷人”的话,又为什么没有带来暴雨倾盆?
因为没有云。晴空霹雳,注定是“只打雷,不下雨”。
没有云,是因为没有水。没有水,是因为没有树。没有树,是因为种树的周期太长,远不如水泥和塑料来得快。所以,什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也就是说说而已,谁耐烦等那么久?还是“大干快上”的好。大学要扩招,学位要速成,职务要坐直升机,大家都要削尖脑袋挤进排行榜。主管部门就像养鸡场的老板,天天数鸡蛋。学生和论文则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被批量生产出来。结果,当今中国,不但鲜有参天大树,就连灌木和小草都快没了,多的是水泥和塑料──水泥的脑袋,塑料的眼睛。
这就注定不会有思想,也没有人会去关注思想。思想有什么用呢?能帮我们找工作吗?能帮我们还房贷吗?能帮我们拉到客户吗?能帮我们脱颖而出吗?不能。那又何必?所以,即便是讲先秦诸子,都恨不得你能扯到市场营销上去。总之,我们需要的,是生财之道、竞争策略、职场经验和政治权谋,顶多再加一点“心灵鸡汤”。思想?还是算了吧!
所以,这不是一个产生思想的时代,甚至不是一个思考问题的时代。何况就算有思想,又如何呢?塑料的眼睛也看不见,水泥的脑袋也想不通。
我无意批评大众,大众并没有什么错。首先,对于任何人,谋生都永远是第一位的。如今的就业和生存是那样的艰难,你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第二,大众选择什么,关注什么,是他的公民权利和自由。你不能因为他不知道吴冠中,就说人家低俗。第三,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思想家。如果中国的成年人都变成了思想家,那才叫做灾难。当然,这绝不等于说,大众就不能有思想,不该有思想。只是说,他可以不思想,有权不思想。
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可以“不都思考”,却总要“有人思考”。按照社会分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所谓“精英层”和“知识界”。如果这个阶层和界别的人,居然也是水泥的脑袋,塑料的眼睛,满腹的功利,一脸的麻木,我们这个民族,还有没有希望,有没有明天?这可真是不能不思考的问题。
斯人已逝,雷声已远。独立思考的人,将永远寂寞。问题是,我们还能听到那样振聋发聩的声音吗?
遂剥徐志摩《再别康桥》,以此悼念吴冠中先生——
寂寞地你走了,
正如来时之寂寞。
寂寞地离开这个漩涡,
不带走一丁点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