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客观性之要求错误的理解:可以接受部分的“批评”,但不需要合理和清晰的系统批评。言下之意是我们今天根本无法得到最终判断,或许只有专业的艺术史家们可以来做那些整理和分化类别的事情。这是多么荒谬的设想,因为艺术史本就像艺评人一样对历史最终的评判知之甚少,它总是处于不断被重新审视和不断修订的状态。
艺评人躲在艺术史的挡箭牌后面,他们或许期待着某种公正,对一个公正客观之评论的努力当然是正确的,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做到且也不应被视为是公正的。瓦尔特-本杰明在1928年写到,“观众必须持续的接受那些不公正的对待,且感觉那些艺评人一直都在取代自己的真实感受”。在艺术圈和艺术市场里也是同样:您必须持续接受那些不公,评论家会代替您自身感受一切。
那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假若一张画或者一件雕塑存在对某种永恒真实的探求作为核心,通过艺评人的努力得到揭示和呈现,另外一种期待才有可能存在。这种对艺术的认知来自十九世纪,在那时人们还相信艺术家的某种更高级的存在本质。接下来的二十世纪鼓励观众勇敢尝试一种更个人更亲密的方式面对艺术。但是艺评人在面对众多图像中回避对具备真实核心价值之作品的揭示和呈现。
或许他们会说,观众不需要被告知应该如何看待艺术,艺评人的教皇时期已经结束了,公众有权利自己得出判断。没错,这是观众的权利。各类宣传和电视媒体通过传媒对受众进行影响,它们熟知所有的方法。公众要么可以将这些讥讽为冷漠区域的延伸,又或可以问候这种对数字时代里通过电脑被更加细化图像的获悉之权利。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公众知道他们从媒体中获得的图像并非全部真实,他们同样明白那些可能只不过是真实的某种呈现的扩展。说来说去就是莱布尼茨所说:经验取决于观者的视角和立场。恰是因为公众仍然相信某种真实,所以他们对那种有选择性的,对那些忠于自己感知的评论家感兴趣。继而通过延伸的讨论重新将艺术激活。
评论家应该是催化器,他们提出辩论命题,列举主题,明确范围,以此提供一个普遍认知的基础。波德莱尔1846年写到,“为了获取存在的权利,批评必须有倾向性,情感强烈并社会立场明确”。如果评论家将自己置身于冷漠的防御工事之后,不止使自己安全的置身事外,也会将艺术推入无人真正感兴趣的地带。结果是,关于艺术不痛不痒的文字层出不穷,却再也无人真正认真对待了。
好的评论家既不是言辞的慈善家也不是审判的法官,不是观众的代言人也不是言辞粗俗的人,不是那些偷偷议论的人也不是那些看似无所不知的人。他不应法令式地规定作品的内涵,而是开启作品内容的空间。他需要具备得出立场清晰之结论的能力,与此同时又使读者明白,他的判断和结论像所有其它的判断结论一样,都可能是暂时的。这将要求评论者的原则和标准是开放和公开的,他从中完备着自己的衡量尺度。这样做并非易事,简短敷衍了事的文章大多无法做到。只有那些允许被批判和质疑的评论才应该被称作批评。
对于评论家判断标准和原则的追问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更喜欢中庸主义。对判断标准和原则的讨论让他们感到不安,评论的真正危机恰好存在于这种恐惧中。如何在这个忽略互相责任感和约束力的社会中重新找到责任和约束?还可以确立一个标准来笼罩所有的混乱和心不在焉的平均主义,让一切重新具有可读的价值吗?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但值得尝试。尝试着批判性的观看并将它视为练习,在更深层意义上的练习过程,而不是视之为一种指向终极的能力。如果他明白自己的写作是相对关系状态之探讨,而不是徒劳无益的,那他在面对批评之原则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自己无助。此时探寻本身的暂时性将不是负面的,而是赢得了一种解放。
这时他可以不再顾虑艺术圈和市场的那些潜规则,那些重要的不愿被提及的,但大多被压制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美学给予我们的生活什么样的价值?我们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具有何种规则?这些规则真的有意义吗?所有这些问题突然开始显现。批评家们并不需要做出回答,他们只需要将这些彼此紧密跟随交织一起的问题在人们的意识中激活。以及还未曾被艺术家和策展人所占领的职责:他将成为偏见的裁判官,期盼的勘探员和原则的守护者。
作为偏见的裁决官他必须对那些生活和艺术中的谎言欺骗毫不留情,并追问,为什么这个好那个不好,为什么某些让人惊悚的作品经常被积极评价而那些温和的和非政治的较少赢得认可,对所谓被贬称为“居家装饰画”的作品是否有不公正的判断,或仅仅是单纯恶语相加?
作为勘探家,他发掘艺术的诸多功能并进行深入探讨。这时的艺术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个有意义的周末下午,艺术可以成为我们对存在本身的追问,亦或不需要深刻意味的简单理由,完全因为对艺术的熟悉和喜爱。艺术为我们画出了内心坦诚和不安的边界,同时也成为我们面对欲望和恐惧的避难所。艺术可以成为所有这些,艺评人的任务当然不是禁止这些功能,他只能提问:是否现在我们看到的艺术正在回避我们对真正艺术的期待,亦或她满足了又或拒绝了这期待;通过这满足和拒绝艺术得到了强化还是削弱,还是让她变得不足以给我们留下任何印象。
艺评人什么时候可以得到像艺术家一样常见的支持?
作为原则和边界的守护者艺评人必须面对诸多问题。当下的艺术趋向于将自己消解于生活。许多艺术家梦想能够全能:成为通讯员记者,成为人类学家,成为按摩师,成为哲学家,甚至成为厨子——唯独不想成为艺术家。正因如此评论家的判断变得重要。测量艺术王国的疆域,记录构造的变动,边界的明确,都是评论家肩负的责任。并非某种崇高,他们不是手握射击权利的边防战士。他们的意义在于防止艺术变得仅仅为了讨人喜欢最终将自身消解为自娱自乐。
当下大多艺术热衷取悦。它们缺少阻力,缺少摩擦和立场清晰的真正批评:厌恶的或喜爱的,敬而远之的或心向往之的,缺少具备苛刻逻辑的分析和重口味书写当下艺术和艺术史的评论,缺少那些能以身作责的批评:关于艺术和口味的争论是完全正当且必须的。藉此鼓励他人形成自己关于艺术的见解。所期待的最佳状况是,评论家像艺术家一样得到充足的支持,藉此保障真正的批评家拥有足够的自由继而无需为表达见解的独立性而心有所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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