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作品
抽象绘画至今不为普通观众所理解,甚至常遭不屑,因为不容易看得明白,所以抽象画家要么被当作天才,要么被误为卖弄或者投机取巧。
有人一般性地概括认为中国绘画是从抽象走向具象,西洋绘画是从具象走向抽象。这是从技法、手段层面来分析绘画的历史走向。若结合艺术发生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则发现无论是从抽象到具象,还是从具象到抽象,都不应视为是一个从低级走向高级的过程。写实绘画在新中国的崛起既与表现近代历史和反映现实生活的社会文化需求相一致,也是具有科学精神的写实技法在中国发展完善的本体需要。而多为诸神和王公贵族写形画像所发展成熟起来的西方写实画法,之所以没落,代之抽象艺术应运而生成为风潮,表面上看是相机的发明挑战了写实绘画的技术基础,其内在的变革根源则对应了西方进入现代社会后的科学昌明、宗教没落,社会生活在现代科技和现代管理的快速发展下变幻莫测,可以说,形形色色的现代主义艺术正是借力抽象艺术才拥有了个人表达的合理性。所谓时事造英雄,当我们站在当代文化发展的立场回望艺术发展的历史,则以写实为基础的古典艺术和以抽象精神为动力的现代派艺术,都既有辉煌的创造,也留下不少糟粕;更不能简单地说抽象绘画比写实绘画高级,或者写实绘画比抽象绘画高级。孰优孰劣,关键在于表达指向和运用手段的水平之高低。
上海,是中国现代艺术引进、培育和生长的第一块文化母土,其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影响具有惊人的持续力,那潜在的脉络正日渐清晰。比如抽象绘画,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今,上海从事抽象绘画的艺术家虽然星星点点,宝贵的火种延绵近百年却未曾间断。六十年代初出生在上海、成长在上海的艺术家李磊,从写实转向抽象,正是这片文化土壤,涵养了他也成就了他的艺术。虽然他也常常一次又一次被人问起你画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答案可能也只有一个:我手写我心。纷繁复杂的大都市生活图景光怪陆离,手中的画笔捕捉具体的场景显然既慢一拍,又难以囊括全貌;现代社会的水泥森林在美学上生来就是反传统反古典的,新的对象新的工具强烈地改变了人们生存的空间和时间,快节奏、高效率生活中的复杂人性和人生百感,最能牵动李磊手中的画笔。当他的目光转向内心,抽象成为最能抵达本质的手段。
抽象艺术家更多地从主观概念出发,在图式的处理方式上很容易进入一种比较狭隘的状态中。鲜活的东西从哪里来?实际上就是从现实生活的多样性中寻找感动。李磊不像米罗通过特定的语言符号和母题来表达文化理性,他也回避了直抒胸臆的“热抽象”和所谓的身体本能的神秘主义。李磊的绘画主题一直在变化,有的题材会反复研究,但是总体是呈变化态势。他的作品总是有一种既置身其中又身在其外的游移气质,作为一种真实的表达,这必然关乎他对物与人的视角,也关乎他的人生阅历。作为艺术家,李磊内心十分敏感多情,面对画布,他常常尽情抒发积攒的情绪和体会,什么地方铿锵慷慨,什么地方行云流水,什么地方切磋磨砺,他驾驭起来轻松自然。他的敏感还表现在对细小事物的关爱和关注,那常常成为他作品里的委婉婀娜、寻寻觅觅。另一方面,身为上海美术馆的执行馆长,李磊有着作为一名优秀管理者的文化理性和开阔的视野,他必须对关乎当代文化发展的许多历史命题和新生现象做出判断和选择,当他在艺术家和管理者的身份之间进行切换时,这样的文化理性必然深刻地影响塑造着作为艺术家的李磊和他的艺术。
在我看来,作为使用油彩画布这一西方材质的艺术家,作为对中国抽象艺术的发展有研究的学者型艺术家,李磊的作品越来越明显地强化了某种个性化的东方特质。这里所说的个性化,基于前面所作的分析,我认为,在李磊的创作中,他总是能够使其丰富的敏感性导向某种精神和表达的理性意识,生动奇异处却不极力渲染,情浓郁愤时绝无一泻千里,总如薄云遮月,笼得住。这样的艺术语言,具有独特的腔调和魅力,我称为一种静穆的优美。这种静穆的优美,更能持久地扣动识者的心弦,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那是一种将“生动”不轻易示人的高妙手段和心境。而所谓东方特质,是在李磊的作品里总有一种如“太虚”般的整体性。——是理性的,却丝毫不表露分析的线索;是感性的;却有着丰富后的宁静气息。李磊所谓艺术是内心的寻找,他从现代文化的立场出发,不知道他可曾和北宋画家范宽相遇?范宽说:“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师造化不如师心源”。“心”即“识”,是综合了各种知识和感受的潜意识和显意识。用现在的观点来看,那就是说“心”和画之间是同构的。“心”是画的本源,画是“心”的物质化呈现。画把“心”储存起来,等待着有一天被观者读取。当然,艺术作为一种高级游戏,在“储存”和“读取”之间,常常充满谜团,尤以抽象绘画为甚。李磊抽象绘画的这种东方特质,更表现在画面难以言说的气韵上。中国画论首推“气韵生动”,说得已经十分抽象。“气韵生动”就是要求画是“活”的,对象的“气韵”经由艺术家的生发,蕴涵在画面内的气息是流转而畅通的,这种气息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好的作品 “气韵生动”,而不好的作品气息或滞涩、或阴晦,没有生命力。
宗白华推崇绘画表现的精神是达到一种“深沉静默地与这无限的自然,无限的太空浑然融化,体合为一”。我观李磊的抽象绘画作品,每每有此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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