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中国当代艺术近年来的发展,芝加哥大学的巫鸿教授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对其“当代性”的实现往往是通过对绘画在视觉艺术中传统优势的挑战来完成的。“当代”的概念不是指所有存在于此时此刻的作品,而是指一种具有特殊意图的艺术和理论的建构,其意图是通过这种建构宣示作品本身独特的历史性,为达成这样的建构,艺术家和理论家自觉地思考“现今”的状况与局限,以个性化的参照、语言及观点将“现今”这个约定俗成的时间、地理概念加以本质化。
近2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始终未能绕过的一个问题,是中国当代艺术与西方当代艺术的关系问题,它包括中国艺术界如何看待西方艺术的问题,也包括中国艺术界对于西方如何看待中国艺术的“东方想象”问题,或者说,这种对西方的“东方主义”的想象与误读,成为中国艺术界一种挥之不去的“身份”焦虑。黄专在为《画廊》杂志开辟的“中国当代艺术如何获取国际身份”为题的讨论撰写的前言中这样写到:“近几年来在艺术界,西方对东方的关注是国际当代政治版图上‘后殖民主义’、‘非欧洲中心化’思潮的一种反映,它有没有冷战后西方中产阶级和文化界对东方的那种“含情脉脉”的文化猎奇的味道呢?我们是否应该去迎合这种趣味抑或利用这一机会,重新确定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方位呢?以何种姿态进入国际或者说如何深入了解国际规则、摆正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位置、认识其准确的国际价值是从文化意义上真正的‘中国话题’转化成‘国际话题’的前提条件,否则,国际机会就可能变成一种国际陷阱。”
事实上,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并不具有西方艺术史的某种逻辑顺序,它具有跳跃性、同时性、杂乱性等多种特点。对于不同的中国艺术家来说,艺术史的知识、艺术风格的文脉继承与艺术语言的结构并不相同,现代主义的语言研究在许多人那里仍然是一个未完成的课题,缺少对中国传统文化与艺术理论的学习也导致许多年轻一代艺术家和策展人思想空白与知识匮乏,即使是对当代社会的切入,也只能成为某种简单的新闻报道与道德批判。与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自律”和后现代艺术的“观念”更替不同,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化的普世人文理想与民族文化的地域性价值之间,在艺术的社会功能与自身语言的深化拓展方面,都还存在着批判性反思与重建的双重任务。由此,我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走向概括为“观念、传统、东方、语言、现实”这五个思维向度,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家在自我表达、走向世界时所无法回避的五个创作路径。
回顾1978年以来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可以看到,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国现代化的进展确实起到了复杂的重要作用。全球化的过程,就是现代性不断扩张的过程,它既是经济一体化的普遍性过程,也是西方文化与价值观念对第三世界的全面渗透过程。在效率、平等与民主的普遍性价值观下,确实存在着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强势影响。这种矛盾正是现代性自身的内在悖论,即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结构——同质化与异质化相互交织、普遍性与差异性的相互纠结。也就是说,在文化与价值观方面,每一个处于现代化过程中的发展中国家,都必须面对这样一种冲突中的选择:既要对一切有益于民族国家与文化建设的西方政治、经济、法律、文化的思想与制度开放与借鉴,也要注意保存和发扬本民族的优秀文化与价值理想。对于中国艺术家而言,更要强调了解中国文化和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用文化连续性观点辩证地了解传统与现代,寻找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性进程中的活力点,而不是简单地在批判或继承之间做出取舍。
对于东西方文化问题所蕴涵的根本问题,即本土文化价值与现代化之间的紧张关系,使我们不得不思考,保存本土的生活方式与创造现代生活方式的现代化进程,二者能够共存吗?对此,中国近现代文化思想史上的许多学者是有不同看法的,在有关这一问题的讨论中,他们试图界定中国文化的特性与中华民族的生活态度。例如,反对现代化的思想家梁漱溟(1893-1988)认为传统中国文化的核心可以与某种形式的现代化相容并处,他指出中国文化代表了一种理想的生活模式,即在生存意志与环境之间的协调平衡,这种文化强调人的生存在于较大的内在满足与快乐。
我们是否可以将中国艺术中的现代性概括为现代生活、现代意识、现代艺术形式、现代媒介、现代观念?无论哪种概括,我们都不能摆脱现代性固有的内在矛盾,即前述“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结构—同质化与异质化相互交织、普遍性与差异性的相互纠结”。这种矛盾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具有更为鲜明的典型特征。在全球进入信息化的地球村时代,在巨无霸式的跨国垄断公司越来越在全球政治、经济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后工业化时代,我们更有必要思考中国艺术的现代性问题,从中寻找自己的文化选择。(作者系《美术研究》执行主编,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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