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对于20世纪30年代生活在这里的市民来说，意味着“心安此处”，这是繁荣、机会、诚信、融合的家园；而随着抗日战争的来临，汉口更多是代表了家破、人亡的战乱和抗争、救亡的热潮。武汉楚剧院于2024年12月4日在武汉剧院演出的楚剧《汉口茶港》，宛如首演之夜翻开的记忆，让在场的所有观众为之荡漾。
第一场 《早有我的一片天》江汉生 余维刚 饰
这是一部把中式美学撰写得非常符合国人审美情趣的楚剧，侧重描写了汉口一对青梅竹马男女的成长与爱情故事。他们生长在两个不同命运但都热爱茶业的家庭，茶道做为家族的传承美德，是共通的话题，也是凝聚两家人的共同仪式。编剧王海涛、游暐之为了呈现1935年初春—1938年10月底的时代背景和故事，将全剧分成四场，不单把故事地点定位在“万里茶道由始起，东方翘楚世无双”的汉口茶港，而且找到了最具年代气息的青楚茶园作为全剧故事发展的主舞台，在这个茶园核心成员们的成长、转变，以及时代与生命赋予他们的洗练，由现代楚剧的形式娓娓道来，宛如一段段文明光映千古兮美万代传颂的告白，力求展现出原汁原味的汉口风情和人山人海的茶港特色。在这部作品里，我们不仅能看到“满江帆樯为商贾，九脉通融走四方”的汉口民俗，而且能看到“千磨万击还坚劲，浴火重生新凤凰”的抗日烽火。在《东方茶港》的合唱声中，以及众多船桨轻轻拨动、前行不辍之下，泛起了全剧撩人心弦的阵阵涟漪。
楚剧《汉口茶港》第一场
江汉生 余维刚 饰，楚青儿 蔡薇 饰，陈兴邦 陈晓檬 饰，大福 冯明 饰
楚剧 《汉口茶港》 第一场 《我的妈她的家家生了九个伢》
作曲家汪贤林、刘凯才华卓尔，在《汉口茶港》的音乐创作过程中，独出心裁地将楚剧传统音乐特色、具有汉口地域风格的民间音乐元素、各种声腔和演唱手段，与戏中所展现的汉口茶港风云相结合，呈现出一幅鲜活的茶道商道财道生活场景。对于每一个情节发展、人物关系及情感脉络，二位都经过精心思考与反复比较、打磨，在故事的起承转合中，一首首独唱、对唱、重唱和合唱，无论是宣叙，还是咏叹，都精准贴合剧情走向穿越而来，不仅令一个个角色如此生动，而且让汉口茶港的世界也天真可爱起来。
比如《东方茶港》，做为全剧的主题曲，以传统楚剧与现代戏剧相结合、戏曲声腔与歌曲相结合的演唱形式，绵而柔韧、坚而励志的旋律与律动贯穿了整个故事：从“江上月，流照百年时光”，到“千帆扬，展卷繁荣沧桑”，荧荧月色、涛涛江水、点点帆影与阵阵钟声中，好一派“忆当年，洪水改道龟山北；竞天择，唯有汉口入大江”的恢弘景致，不仅有一种“荒滩变码头，小邑万贯藏；满江帆樯为商贾，九脉通融走四方”的茶道商道之美，而且有“万里茶道由始起，东方翘楚世无双”的人道国道之情，见证着主角们的茶道人生。“楚剧王子”余维刚深情独唱，看似平铺直叙步调缓慢，实则意蕴深刻，余味无穷。全曲以恢弘的远景中蕴含着深刻戏感的作曲思路，娓娓唱来，款款情长，自始至终弥漫着“戏歌”风格。这就是楚剧音乐的魔法。
第二场《显身手信心满满》江汉生 余维刚 饰
林老板 张锐 饰
第二场《唯有清清楚楚才是根本》德芳 杨琳 饰
第三场《如今我要将宝剑献》楚青儿 蔡薇 饰
陈兴邦 陈晓檬 饰
大福 冯明 饰
楚剧 《汉口茶港》第二场 《永不忘这一次覆车之鉴》
江汉生 余维刚 饰，楚青儿 蔡薇 饰，德芳 杨琳 饰，林老板 张锐 饰
再如，一曲一世界,一艺一乾坤。在第二幕青楚茶园“香茶几盏润五脏”戏份里，一帮客人的说唱与一群茶女的群舞随着情绪变化而交叉流动，意味着茶园生意红火的场景：“毛尖、香片、红茶，杯儿碟儿响叮当，花生、瓜子干果香，噼里啪啦桌上放”。为生动地表现这个唱中带说、说里显唱、说唱中再糅合舞蹈的喜庆而诙谐的戏剧风格，作曲大胆采用楚剧男迓腔为基调，节奏欢快，情绪热烈，舞姿轻盈，宛如嵌入全剧的一颗明珠。这就是在剧场里，每位纯粹楚剧演员自己产生的曲艺韵律感、合唱节奏和戏的动力，以及楚剧声腔与浓厚的湖北口音语言交织而成的生动戏剧桥段。
第二场 《情定汉江边》 江汉生 余维刚饰，楚青儿 蔡薇 饰
陈蔚无疑是一位锋芒毕露的音乐戏剧导演，每次出手都是“王炸”。在这部戏中，她在一呼一吸之间感受着与长江奔腾不息的灵魂的共振，在一举一动之际循环着与江汉关按时敲响的钟声的同频，而家乡的楚剧更是使她如虎添翼。在陈蔚导演别具一格的导演思维之下，无论是“茶到汉口香”、“抛茶献船”、“生不如死怎堪这熬煎”、“如今我要献宝剑”和“三杯香茶敬长江”唱段，还是余维刚与蔡薇之间挥拳如神龙、翻腰似杨柳的三大段武打舞蹈戏剧桥段，令楚剧最传统的唱腔和曲牌呈现出云蒸霞蔚的新气象，犹如旧貌换新颜，熠熠生辉。
陈蔚导演还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规划师，通过《三月茶香》、《万里茶道》和《汉口茶港》三部楚剧，将一以贯之的三大声腔情绪、道情意境、竹马风范、高跷民俗和民间说唱特征，有机地排列在一起，雅俗共赏，便成为一幅宛如山峰连绵、山峦叠翠的“茶文化三部曲”景观。
为此次《汉口茶港》的创排，她与武汉楚剧院再次打造了一支艺术精湛、经验丰富的主创团队，除前文提及的编剧、作曲外，还包括执行导演：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国家一级导演王化武；声腔指导：武汉楚剧院副院长、国家一级导演王文华，武汉楚剧院党委委员、副院长、国家一级演员夏青玲；配器：国家一级作曲万江峰；舞美设计：中国歌剧舞剧院国家一级舞美设计王辛刚，独立舞台美术设计师陆鹏；灯光设计：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一级灯光设计孟彬，中国歌剧舞剧院灯光设计师周策；服装设计：国家一级舞美设计蓝玲，浙江小百花越剧院一级舞美设计张颖；道具设计：武汉楚剧院国家二级舞美设计马晖；音响设计：国家二级舞台技术曹尚波；还有两位在本剧中同样登台表演的副导演高艳平、熊力；以及舞台技术总监田民杰等。
范老板 何贤英 饰，张先生 张福明 饰，码头工人 刘沧海 饰
楚剧 《汉口茶港》 第三场 《茶园献金》
中国茶道不仅是深沉的，而且是隽永的、艺术的、美学的。茶道的核心是“品”，茶道的终极追求是“真”。人的不同的人格修养，必然产生不同的茶道、茶德。在本剧中，有人品茶，利析秋毫，品出九鼎大吕、光明磊落，如余维刚饰演的青楚茶园大伙计江汉生；有人品茶，古灵精怪，品出聪明伶俐、重情重义，如蔡薇饰演的青楚茶园小姐楚青儿；有人品茶，刚柔相济，品出以诚相待、和气生财，如杨琳饰演的青楚茶园老板、阿庆嫂般的德芳；有人品茶，壮志凌云，品出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如陈晓檬饰演的半工半读的学生、中共地下党员陈兴邦；有人品茶，浩气凛然，品出民族正义、神接宇宙，如张锐饰演的福远号货轮老板林先生；有人品茶，任劳任怨，品出忠诚可靠、埋头苦干，如冯明饰演的青楚茶园伙计大福。
第三场 《为的是抗日工作担在肩上》
江汉生 余维刚 饰，陈兴邦 陈晓檬 饰，林老板 张锐 饰
楚剧 《汉口茶港》 第三场 《抛茶献船》江汉生 余维刚 饰
楚剧 《汉口茶港》 第三场 《抛茶献船》
第三场 《抛茶献船》 江汉生 余维刚饰
第三幕“抛茶献船”一曲不仅是全剧的又一个戏剧高潮桥段，也是余维刚的核心咏叹唱段，更是陈蔚导演功力匠心独运的呈现，集中体现了茶道、商道、财道与国道相融共生的关系。整个戏剧桥段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青楚茶园，江汉生焦虑地踱步，独自回忆与思索：“到汉口贩茶卖茶勤扒苦干，为的是孝双亲颐养天年”。他沿梯一步步爬上茶楼阳台，手抚栏杆瞭望远处烽火，铭心自责：“汉生我虽然有报国之愿，却难舍血汗收成数十船”。第二部分，远处传来的阵阵枪炮声震耳欲聋，将正举棋不定的汉生猛然撞醒：“国之将亡家何安，男儿报国当舍命，何惜血汗与银钱！……今日就将你抛献，为的是，子孙后代永享太平年！”汉生以赤子之心，展现了一代中国茶商的新生，那涌动着祖国之恋的拳拳情怀，以及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的精神皈依。第三部分为舞蹈叙事部分，江汉生、德芳等带领一众人将船上的两百多担私家茶抛向江中，腾出船来搬运国家急需的工厂设备。只见跟斗翻滚与锣鼓声中蓄积着烈焰奔腾，大家心结成执著，挺拔，坚韧，顽强，随着余维刚魔术般地手举茶担不断旋转，再扔进长江，掀起这场戏的最高潮。
楚剧 《汉口茶港》 第四场 《运送物资》
楚剧 《汉口茶港》 第四场 《轰炸逃难》
第四幕，远处传来枪炮声阵阵，日本人逼近汉口。送走负责船运汉阳工厂设备的林老板，汉生轻抚着青儿脸上的泪痕，依依不舍，共舞“生生世世手儿牵”：“避风的船，浪里的帆”，国难当头的真爱，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雾一样的惆怅；“千难万难共苦甘，爱你恋你无终点”，这对青梅竹马的爱侣，沐血色而吟唱，迎江风而曼舞，相约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手儿牵！手儿牵！”牵手就是一辈子，这份爱，深入骨髓。为尽量完美地诠释这个从爱情到爱恋再到热恋的天籁甜美般的爱情道白，这首旁唱采用楚剧中特有的小调“十支梅”柔情演绎，音色欢快甜美，声腔婉转流畅，让二人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缠绵缱绻之意，随爱意的延伸而翩翩跹跹，洋溢着瑰丽动人的别样气息。
第四场 《生不如死怎堪这熬煎》 江汉生 余维刚 饰
楚剧 《汉口茶港》 第四场 《站起来》
江汉生 余维刚 饰，陈兴邦 陈晓檬 饰，大福 冯明 饰
一颗颗炮弹落下，德芳、青儿不幸双双中弹，青楚茶园也应声轰然倒塌。江汉生痛不欲生，“啊”的一声倒地，开始撕心裂肺的咏叹，仿佛要把无情的战乱哭出裂缝：“前一刻亲人相守共把盏，转瞬间天人永隔两亡散。”对于青儿，他们曾经以歌对答，以舞互诉，以心相许，现在，爱人随母亲一起踏歌而去，带走了一家人一生本该有的快乐与幸福。江汉生缓慢转身爬起，不断呼喊着“青儿”和“妈”，一步一悲叹：“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言。泣血苦呼唤，孤立无人援”。余维刚的这首独唱“生不如死怎堪这熬煎”由微至烈，带着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如刀割心扉哭断肠，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楚剧 《汉口茶港》 尾声 《东方茶港》
楚剧的“秘籍”宛如一场盛大的歌舞小戏盛宴,它集武功舞技为一体，主要体现在三个戏剧桥段：第一个桥段是假小子楚青儿在上山学武的路上偶遇江汉山，江汉生以为“少年”是梁上君子，青儿则认为江汉生多管闲事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双方情绪上互不服气，打斗上是真切的，运用了翻身、大跳、扫堂、坐叠等技巧，一招一式如风又似剑，婉转动舞；第二个桥段是青儿希望与江汉生一决高下，江汉生则意在陪同打闹，出拳干净利落，不断挡招青儿，两人你来我往，从地上打到桌子上，出拳中融入了转身探海、躺腰、上桌，最后分别以360的旋子和虎跳下桌，竟撩逗得青儿飒爽英姿，妩媚动人；第三个桥段与前面二段的打斗不同，属于江汉生和青儿情定汉江边的双人舞戏剧桥段，缠斗中弥漫着深情爱意，似舞非武，似武非舞，武舞互映，表现人物情感的高潮。由此可见，在陈蔚导演庄重而睿智的“挖掘戏曲传统之美，彰显楚剧当代精神”思想下，这三段由层峦叠嶂构成的歌之吟颂、舞之摇曳，达到了出神入化、灵动非凡的境地，那戏曲的遗爱，楚剧的神韵，在舞台上悄然化作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歌舞叙事”光辉与魅力。
总而言之，楚剧《汉口茶港》以唱念做打的楚剧风格，轻歌曼舞地展示了一幅茶情商道的画卷，一段战火凄美的爱情。陈蔚导演及其率领的主创团队与武汉楚剧院以当代精神与时代风貌，充分结合地域特色与荆楚文化，弘扬中华民族奋斗不屈的伟大精神，又一次打造了一部戏曲力作，一部舞台艺术精品。（作者：文硕 摄影：粟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