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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艺大师郑建忠:有无之相

瓷艺大师郑建忠:有无之相

时间: 2024-07-12 17:06:56 | 来源: 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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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郑建忠,全国陶瓷行业技术能手、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福建省陶瓷艺术大师、福建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时维摩诘室有一女,见诸天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 至大弟子,便著不堕。“——《维摩诘所说经·观众生品》

斯蒂芬·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说:“所有的巅峰时刻需要绸缪,所有非凡之事需要酝酿。……世界总是在荒疏了漫长的无谓时光后,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才悉数登场。”人类的历史如此,每一个个人,一生之中,也总会在漫长的时光无谓流驶后,迎来某个人生的“灵感之时”,这是他这一生“历史性时刻”,是他的人生“群星闪耀时”。

很多年以后,郑建忠一定会回想起这个在他23岁时涌现的“决定性时刻”。这段决定性的时刻,带着四月北方空气中清新的马粪味道,带着荒漠上变乱无章的风的撕扯,带着青州博物馆里低沉肃穆略带压抑的空气,带着麦积山石窟中那些历经一千多年时光侵蚀,还让人怦然心动的色彩和形象,一针一线、一经一纬地在他23岁的年轻头脑中织成一幅绚烂的图景。此后,但凡他拿起刻刀或者泥塑,当灵感如月光下的潮水一样淹没他的头脑和手指时,他总能隐约闻道那年四月的味道。

只是,此情可待的追忆,当时都是“惘然”。2008年,走向这趟“灵感之旅”的郑建忠23岁,清瘦羞涩,年轻的生命行囊中,只带着几年的学生和学徒的光阴、几年在厦门深圳做外观设计和销售的经验,他孤身一人前往北方,也仅仅因为公司销售陶瓷的任务,并没有什么必然的使命、远大的理想和清晰的规划在指引他的方向。

只是在那样孤寂的北方闲暇时光,他突然动了想去那些书本中见过的艺术圣地看看的念头。敦煌、云岗、麦积山、响堂山,无数在图画书中见过的万天神佛,似乎在那个四月向他伸出了谜似的召唤。

他如痴如醉地沉迷于那些古老微笑与线条中,透过1500多年的时光,北魏衣袖依旧那么挺拔而飘洒,北齐的微笑透着俗世走向理念之境的谜之魅力。宏伟是震颤心灵的节奏鼓点,古朴的造型、流畅的细节则是撩拨心中灵感的旋律,他仿佛置身于时间造就的艺术交响,又仿佛置身于一个艺术之境的万花筒中,一天一天,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一尊又一尊的造像,或舒展、或团坐,仿佛潮水奔涌,淹没了他的眼神和灵魂,他浑然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界中,眼神、心思,抽离于他的肉身,被那些中古的线条和色彩牢牢吸附,自由地遨游在这北方的四月天地间。

在这样神魂颠倒的日夜中,在北方一个黄沙满天的小镇旅馆中,有一夜他突然回想了自己23年的年轻时光。1986年,郑建忠出生于山城德化。中学时候,郑建忠的绘画天赋成功地吸引了一个美术老师的关注,他的画被刊登在校报,他也拜这个老师为师,系统地学习素描、绘画。美术的功底,审美的眼光,是他此后从事陶瓷艺术创作时最重要的素养和积累。

中学毕业,郑建忠主动选择了陶瓷学院,并拜张祥琦大师为师,系统学习素描、色彩以及雕塑知识。毕业后,郑建忠去外地打工,做工艺品厂的外观设计兼销售陶瓷。

少年的郑建忠有一定的天赋,然而他的路却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学习、工作,过去23年来转动他生命轮轴的,仅仅是简单的热爱和喜欢出人意料的思考。但是,对于追求天赋的灵光胜于一切的艺术世界而言,这一点与众不同的思考,却往往是决定性的。

23岁这年的北方之旅,对他而言,不仅是一次在心灵和眼光上的净化升华之旅,同样,也是他浩浩荡荡的生命洪流一次重要的转折时刻。

那一夜,他想起了过去的23年时光,想起了年少时对绘画的喜爱、执着的追求,刻苦磨砺的绘画陶瓷技术的每一个日夜。他也想起了平庸的现在,客舍逆旅,前途茫茫,23岁,正是生命绽放出青春、挑战、不屈与追求的年龄,他该做什么?

那一夜,他想了很多,夜深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描述《维摩吉经》里天女散花的场面。白天看的那些洞窟里的神佛、飞天,突然在梦中降临,她们或飞或跃,唯妙唯俏、天女散花,伴随着曼妙的音乐,那些缤纷飞舞的花朵飘落在他身上,他用力地去捡拾那些花朵,捡啊捡,突然,那些花朵都不见了,他在梦中用力地凝视着双手,发现双手空空,一无所有。

早晨时候,他定了最早的火车票,回到了公司,第二天,他给公司递交了辞职性。他,郑建忠,要开始做自己的东西。

2008年,郑建忠回到厦门,搞了一个10多人的做外观设计和造型的艺术工作室。2010年,他从厦门搬回德化,在经历了前期的两年时间准备后,他觉得自己想做的那个东西正在呼之欲出。每一天,每一夜,在闲暇的时刻,脑海里那个形象不断地在添线涂色,潜滋暗长。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真实,这里是头发的发梢,那边是飘摆的裙裾,每一天,脑海里那个形象都在不停的生长。

他知道,是时候了。

色即是空:一千多年前与现代的对话

在经过前期一系列试验作品之后,郑建忠成功地创作出以《佛印》为代表的第一系列作品。2014年,入行几年后,郑建忠的第一件作品被德化博物馆收藏,这预示着他迈出了走向艺术创作者的第一步。

“大概是2014年到2017年之间吧。这一时期,我觉得我自己有强烈的表述欲望。陶瓷的形体是我用艺术的语言描述自己的所思所想的方式,那时候比较年轻,有强烈的表达欲望。”郑建忠这样描述自己创作的第一个时期。

郑建忠这样思维并不少见。古往今来,年轻的艺术家总以冲破传统的桎梏为己任,他们年轻而躁动不安,希望向世界表达自己独特的印记和声音。那时候,郑建忠想的是,传统的艺术陶瓷造像,佛像仕女都是那样宁静祥和,表情肃穆温和,身姿严正,即使衣裙的线条繁复飘逸,但是造像的造型语言、表情所传达出来的,还是一种安详宁静的静态。这样的静态确实能让造像传达出一种稳定和祥和的力量,让观者沐浴在神性与佛性的光辉之中,然而,在郑建忠看来,这样就缺少了一种灵动和鲜活的“人”的味道。

这时候,他想起自己看的北齐和北魏的造像,在早期的造像中,佛像的微笑是半带着“人”半带着“佛”性的微笑,一半的人带来的是鲜活和感性的力量,一半的“佛”性,则指向那个深邃的哲思的世界,这样的艺术,让世俗性与哲思性相得益彰。

在那个阶段,郑建忠认为自己也需要将固化的“神圣性”从造像的形体中剥离一部分出来,将属于“人”的鲜活与现代的力量赋予其中。这才是他的独特印迹。

在郑建忠这一时期的系列作品中,《佛印》、《佛悦》、《佛愿》系列的佛像要么抱膝、要么扭头,姿态憨厚,又带着一种鲜活的表情。《佛印》系列让郑建忠名声大躁,此后他又创造出表达古代飞天、仕女的《静》系列。

《静》系列,郑建忠更为大胆地用一种凝固的动的形体语言去表达“静”的思考,在静止的造像中,又打造出“动”的感觉。这一系列作品,仕女造像或拍手、或探足、或扭身,身体呈现出曼妙的S形线条。这样的造型语言,在北齐北魏的造像中明显地出现过。可以说,郑建忠作品的早期形态特征,明显地借鉴了非常强烈的北齐北魏语言符号。

这样的语言符号不仅表现在形体之上,也展现在于衣裙的处理之上。郑建忠的《静》系列也生动地诠释了“曹衣出水”的传统技艺。《静》系列仕女身材高挑,手指修长纤细,发丝缕缕青丝可见。通过曼妙的身体语言,垂坠感很强的裙摆自然地披于身上,飘逸灵动,身姿窈窕,与丰富的手势语言配合,造像显现出一股飘洒不群的潇洒态势。

 如果将《静》系列的几组造像摆放于一个空间,这些造像或行或止,或拍手或升足,显现出一整个非常强烈的舞蹈韵律。

“或许,我的脑海里,就一直回想着那一夜的天女散花的梦。我通过一个个的造像,一个个的形态,将梦里的天女散花复原出来。”回忆起当年的创作,郑建忠笑着这样表述,“这是我用作品在和一千多年前的北齐作品致敬和对话,我想通过这样和那个时代的风格交流的形式来表达我的想法。”

空即是色:思与“说”的对话

语言的穷尽之处,艺术与哲思显现出来。上个世纪初,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等抽象艺术家认为艺术要表现事物的本体,要以纯粹的点线面艺术语素,表达抽象的主体,从而将事物本体的“纯粹性”从客观对象中抽离出来。对于本体的追求,可谓是人类诞生以来,最终极的追求之一,艺术家创作到一定的阶段,也会开始真正地思考这个表象与意像的世界关系。

2017年开始,郑建忠创作出一系列无面目的造像系列。“佛祖原先的教谕是不立偶像的,佛祖灭度之后,以法为师。我这一阶段的创作,抽离部分的实体,以‘无’和‘空’的面目示人,是想着‘空’表现的也是‘相’,这与佛教传统教谕是契合的。”郑建忠总结到。

这一时期的系列《渡》、《自渡》、《甘露》、《清灵》、《老子》、《地藏》等,他以一定的夸张方式来表现整体形体。要么地藏的坐骑谛听无比巨大、地藏王菩萨很小,要么老子的青牛硕大写意、老子形体细致微小却以工笔的态势去描摹。

更具有显著哲思特征的是郑建忠创作出“无相”无脸的系列造像。在“渡”、“甘露”、“自渡”等作品中,郑建忠以水滴为起始造型,造像上部如水滴般微小、下部泛成宏大的水面为整体形象构造。上部的造像脸部以简约为主,没有五官的,聊聊几笔,勾勒出造型,而到了下部,郑建忠以传统的海浪、水、祥云、山石等造型为基座,在基座上展现出繁复的衣裳纹理处理。在这类作品的下部衣裳上,郑建忠一改以往对于曲线的喜好,以直线、方形的形状来展现。这样繁密的形象,与上部的简约形象形成一组对立的张力,表现出“无相”与“有相”,“思”与形体语言“说”之间的对话。

无相导入的是有相的想象。我想展现的‘空’即是‘色相’的起始。”郑建忠对这一时期的作品这样阐释。

其实,这样的构思与郑建忠西方绘画雕塑的素养也有很大的关系。柯布西耶写过《直角之诗》,康定斯基、蒙德里安对于直线和方形,也有着偏爱。在这组造像中,郑建忠延续了他一贯喜欢创新,喜欢融合不同艺术思维与语言方式的特点,将东方的简约线条与西方抽象主义的表现手法融合在一起,塑造出一个有独特意像又自然写意的作品。

与《佛印》、《佛悦》、《佛愿》还有前一时期的仕女系列相同的是,郑建忠的陶瓷造像大多非常适合摆在一起,多尊造像摆放到同一个空间一起欣赏。不同的造型、不同的表现手法,展现出不同的形态,指向的却是同一个思路和意趣,这极大地提升了郑建忠作品的整体艺术内涵。

从有相入无相:传统与创新的对话

如果说,在第一时期,郑建忠作品的艺术语言是形体大于思维的话,那么在第二期的作品中,郑建忠所展现出的是“思”大于“形体语言”的艺术特征。

然而,艺术并不是哲学,艺术作品中,有深邃的思考固然是高人一筹,然而,一旦艺术家执着于表现先验的理念,一定要想在艺术作品中表达某种思想,那么带来的必然是艺术形体语言的弱化。

艺术的“色”与“相”是同样重要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艺术形态的“色”、形体,比所谓的“思”更为重要。古希腊罗马雕塑表现就是形体的美学,并没有太多本体的思考去干扰艺术品形体本身。

在新的一个阶段,郑建忠思考的是传统与创新的对话:“在新的作品创作中,我思考的是将‘有相’与‘无相’水乳交融的融合一体,将更有韵律的形体、力量作为创作的重要方向,将东方造像的和谐静美与西方雕塑的张力与冲突结合起来。”

据了解,郑建忠目前正以弘一法师的《108罗汉》图作为创作灵感来源烧制108罗汉,使用的就是这样的创作思路。目前,郑建忠已烧制出30多尊。

在展厅中,这30多尊罗汉被摆放到一个区域,罗汉形态各异,眼神、表情、动作惟妙惟俏。这些罗汉或坐或卧,有长眉怒目,有脚踩猛虎,有双臂舒张,有手握蟠龙,在每尊陶瓷造像中,郑建忠充分展现了西方雕塑的功底,在形体的形态中,展现出造型与线条的张力,让造像充满力量,线条中充满矛盾的力量,整体造像构造消融于东方的和谐感。更为重要的是,这一作品也充分展现出郑建忠作品整体“气场”的力量,摆放到一起,罗汉们彼此呼应,更为生动有趣。

在艺术历史中,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最为历代文人艺术家所称道。在现代艺术实践中,能展现出“思”的深度,又能展现形体的美感,是艺术家所追求的至高境界。郑建忠新一阶段所有追求的,就是这样的艺术创作道路。

近年来,郑建忠获得了艺术和商业的双重成功,作品在获得多个奖项的同时,商业市场也异常关注郑建忠的作品。这主要是因为郑建忠源源不断的商业艺术创意,让他的作品既能展现传统陶瓷艺术的精湛技艺,又有很强的创意与现代感。

比如他作品《祥龙吸水》,借鉴了南派石雕中“覆雨翻云盘龙柱”的手法,让惟妙惟俏的蟠龙吐水吐出一个“福”字。更为重要的是,郑建忠将这尊陶瓷的形体与包装设计也考虑融合在一起,开发出一款极具商业创意和价值的工艺品。

虽然这样的作品在艺术价值上并不如郑建忠前期的一些作品,但更为重要的是,这样商业与艺术共同考虑的创意思维,才是现今工艺品界稀缺的商业创新精神。(文/邓远刚)

作者简介:

邓远刚,泉州晚报社资深媒体记者,福建省文化产业学会副秘书长,泉州市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多年来深入研究泉州传统工艺美术,多有文章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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