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现场。拍摄:艺术家工作室
撰文_林心艺 发自纽约
木心曾说,有了宇宙观,才有世界观和人生观。希腊人认为宇宙起初是一片混沌,直到光明和白昼的出现创造了万物;老子说在宇宙面前万物都是平等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黄心健在作品中把他眼中的宇宙呈递给我们,不论是《轮回》(2021)中讲佛家的六道轮回,相生相克,还是《失身记》(2019)中的农历七月“鬼门开”,抑或是《登月》(2018)中描绘的物理宇宙,展览《我们称作家的资料》中的作品就像一个个平行宇宙,呈述了不同的宇宙观。
展览现场。拍摄:艺术家工作室
《我们称作家的资料》是中国台湾新媒体艺术家黄心健迄今为止在北美地区呈现的最大规模机构个展;展览于纽约普拉特艺术学院曼哈顿美术馆展出,展期将持续到3月4日。黄心健着迷于科技叙事,他的职业生涯致力于探索艺术、文学、设计和舞台表演中高精尖技术可能性。除了不同的宇宙观,展览还呈现了一系列历史上发生的真实事件,从《失身记》(2019)《触摸的雕塑》(2020),到《登月》中的阿波罗号登月,再到《轮回》中人类毁林开荒,这些事件反应了宇宙观和物理世界的联系,也触及了展览“家”的主题,不论宇宙多么广大而神秘,最终我们与它的联系都要在地球和家中找到落脚点。
而“家”的概念也在作品中反复出现。在《轮回》中,“母亲“的意象贯穿作品始末,她串起了人类在轮回中经历的所有世界,象征着我们在不断超越的过程中反复回到的一个参考点。而在《登月》中,宇航员虽在月球上,看到的却是地球,我们在月球上漫步,却发现自己不断回到地球上维系我们自身的所有故事里。在《沙中房间》(2017),家是”父亲“”母亲“”孩子“”宠物“,是在黑板上书写的一段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在《失身记》中,家的意向更加明显,作者通过置换概念,将本来充满人烟和欢声笑语的家变成一个破败而萧索的所在,讽刺和悼念了受害者的遭遇。
登月 (视觉画面), 2018, VR头戴式显示器、电脑主机,时长15分钟, ©黄心健,致谢艺术家工作室和否画廊
沙中房间 (视觉画面), 2017, VR头戴式显示器、电脑主机,时长15分钟, ©黄心健与萝瑞·安德森,致谢艺术家工作室
由此,黄心健眼中的“家“和我们普通人眼中的“家”的含义暗合。“家”意味着亲人,温暖,安全;家更是一个人在一生中不断“反复回到”的地方;这种“反复回到”和“归来”触碰到了黄心健眼中“家”的内核,在作品中,他更是通过描写个人的“归来”,把“家”概念映射到了一个更大的人类尺度上——我们人类在发展史上总是不断追寻某种超越和“离开”,而对精神上的探索却总是回到那几个哲学原点上,也许,我们再怎么发展和进步,超越和前进,避不开的却是某种“回到”和“归来”。
而对“归来”的讨论也发生在另一个层面上,这和VR的表现形式有关。VR让我们得以通过别人的眼睛看世界,我们的目光经常在无数个场景,无数个世界中切换。怎么让观众在这无数跳跃和变中回到一个正确的认知主体,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是什么维度的世界?除了描绘周遭的环境,在黄心健的世界中,手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们借由手来定位自身的所在,理解每个世界。尤其在”轮回“中,观众自身的”手“经常作为场景中的唯一元素出现,我们的手是“花”,是“翅膀”,我们甚至能看到自身手臂皮肤上的鳞片经光照所起的变化。现象学家Maurice Merleau-Ponty说,身体是人类感知和理解周遭世界的场域,而在黄心健的世界里,我们通过身体对世界的认知是双重的。第一重认知来自身体对周遭VR世界的直接接触,第二重认知则来自于对VR中自身的身体构造的认知,社会学家Pierre Bourdieu曾说身体是周遭环境的具体化(embodiment),身体的行为和构造反应了周遭的物理和社会环境,于是对自身”手“的认知变成我们在不同世界中的定位点,也让我们在跳跃的VR场景中不断回归到一个准确的主体世界观上来。
轮回(视觉画面), 2021, VR头戴式显示器、电脑主机,时长28分钟 ©黄心健,致谢艺术家工作室和否画廊
除了不断地“归来”,黄心健在作品中还着重讨论了人和数据的关系。在《失身记》末尾,巨大的消毒液喷洒机给整个城市消毒的场景隐喻着数据对人性的减损,现代城市网络化数据化关系中的人也许已变成失去了人性和发声权力的数据符号,他们的意义由权力机构操控,可以随意篡改。在影片中,黄心健把这种场景和昔日“白色恐怖”下对人的政治迫害作对比,指出彼时对人性的剥削在此刻依然存在,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艺术家对数据所持的悲观态度,在《千眼之城》(2018)中更为明显,无数用数据采集器采集来的监视器影像重叠在一起,构成了近乎灰色的无法辨清细节的一段录影带,数据对人的监禁和减损在此时也许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个人要如何行动才能对抗和保持警醒,也许是艺术家想要让我们据此思考的。
千眼之城(视觉画面), 2018,单屏录像,©黄心健,致谢艺术家工作室
在新冠疫情余声未绝,我们对网络的依赖前所未有的当下,《我们称作家的资料》中的作品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启示作用。在世界大乱的节点上,我们该如何“回归”自我的节奏,找到“家”的归属感?在网络沟通的常态化中,我们当如何意识到数据对人的作用,保持清醒,并避免数据化带来的对人的消耗?这些问题,相信艺术家已通过作品在不同时空中给出了他的答案。
展览现场。拍摄:艺术家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