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文艺复兴先驱、欧洲最伟大的诗人但丁逝世700周年,从他故乡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到他的安葬地“中世纪马赛克之城”拉文纳,诸多纪念展览、演出讲座轮番上演。而在意大利之外,全球性的但丁纪念展览也出现在美国、葡萄牙等不同大陆上。因疫情缘故,全球特别展览的一部分“至暗地狱与至上星光:现当代艺术中的但丁《神曲》”姗姗来迟,终于在2022年的春天亮相德国柏林版画素描博物馆。
“至暗地狱与至上星光:现当代艺术中的但丁《神曲》”(Hell's Black and Starlight:Dante's Divine Comedy in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Art),德国柏林版画素描博物馆(Kupferstichkabinett),展览时间:2022年2月12日-5月8日,摄/李莞潸
自但丁的史诗《神曲》问世,几个世纪以来,它始终激发着艺术家的创作。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波提切利到罗丹、达利,如同《神曲》常读常新,艺术家对《神曲》的想象也在与时俱进间持续至今。本次柏林特展将焦点瞄准现当代艺术中的《神曲》,以丰富的艺术形式呈现但丁的地狱天堂之旅以及对人类世界的思考。
特展精选两组极为罕见的1920黄金时代《神曲》系列版画力作,分别由丹麦女艺术家埃巴·霍尔姆和德国画家克劳斯·弗拉格创作。秉承科隆进步派(Kölner Progressive)传统的德国艺术家安德烈·西克曼则“携手”波提切利带来一组数字版画作品,以奇趣又颇显荒诞的形式让但丁在当代社会走了一遭。其中,埃巴·霍尔姆与安德烈·西克曼的作品均为新晋馆藏,克劳斯·弗拉格的版画曾于二战后遗失、直到2019年才失而复得。
左图:《神曲》封面,埃巴·霍尔姆(Ebba Holm,1889-1967),油毡版画,1925-1929;右图:《神曲·地狱篇》封面,克劳斯·弗拉格(Klaus Wrage,1891-1984),木刻版画,1922
《神曲》插图,左图:克劳斯·弗拉格;右图:埃巴·霍尔姆
“独家:被排除在外的第四权力”(Die Exklusive-ZurPolitik des ausgeschlossenVierten),安德烈·西克曼(Andreas Siekmann,1961年至今),数字版画,2002-2011;左图为原作,右图为局部放大。
水与火:被埋没百年的《神曲》版画遗珠
《神曲》创作于14世纪初,但丁的原稿未能保存下来。一百多年后,德国刻板印刷师、发明家约翰内斯·谷登堡发明活字印刷机。1555年,《神曲》初版。
当印刷术在欧洲普及后,《神曲》被更广泛地传播。在识字金贵的年代,越来越多的艺术家通过画笔让民众看图说话,跟随但丁游历(Inferno)、炼狱(Purgatorio)和天堂(Paradiso)。版本众多的《神曲》涌现过诸多优秀插图,在20世纪之前,最著名的版本首推法国插画家、版画家古斯塔夫·多雷的135幅《神曲》蚀刻版画插图。
“但丁与维吉尔同游地狱”(《神曲》地狱篇),古斯塔夫·多雷(Paul Gustave Louis Christophe Doré,1832年-1883年),蚀刻版画,约1857© wikipedia
而在本次展览所呈现的埃巴·霍尔姆和克劳斯·弗拉格的作品中,很直观便能看出这两位1920黄金年代的遗珠对于版画的复兴与变新。虽然来自不同国家,但埃巴·霍尔姆和克劳斯·弗拉格的《神曲》版画都是为了纪念但丁逝世600周年(1921年)而创作,只不过到了700周年纪念时,这两位被埋没近百年的作品才得以大放异彩。
《神曲》天堂篇封面,左图:埃巴·霍尔姆;右图:克劳斯·弗拉格
《神曲》天堂篇,左图:埃巴·霍尔姆;右图:克劳斯·弗拉格
丹麦女画家埃巴·霍尔姆1889年出生在哥本哈根,1908年进入丹麦皇家美术学院学习绘画,1913年毕业后,多次前往德国、意大利、法国进修。1920年代,埃巴·霍尔姆与意大利《木刻版画》(Xilografía)杂志合作,同时期创作的109幅《神曲》油毡版画是她最重要的代表作,女性艺术家别样的笔触在意大利广受好评。
《神曲》插图,埃巴·霍尔姆(Ebba Holm),油毡版画,1925-1929
相较于埃巴·霍尔姆作品中较为静谧优雅的似水气质,德国画家克劳斯·弗拉格的作品则如火般呈现出极富表现力的戏剧性。被视为德国木刻版画创新者的克劳斯·弗拉格生于1891年,父母皆为画家,父亲辛里奇·弗拉格(Joachim HinrichWrage,1843-1912)是19世纪下半叶德国现实主义最重要的画家之一。
克劳斯·弗拉格曾于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凡尔登成为法军俘虏,被俘时期,他偶然得到一本德语版的《神曲》,并开始创作插画,这成为他在1920年代创作《神曲》系列木刻版画的基础。
《神曲》,克劳斯·弗拉格,木刻版画,1922
克劳斯·弗拉格在1920年代达到自己艺术生涯的巅峰,除了为《神曲》创作木刻版画,他还为但丁创作于1295年的早期代表作《新生》(Vita Nova)诗集创作过蚀刻版画。当他的作品在普鲁士艺术学院(Prussian Academy of Arts)展出时,被德国印象派领导者及代表画家、版画家马克思·利伯曼 (Max Liebermann,1847-1935)大加赞赏。
《神曲》,克劳斯·弗拉格,木刻版画,1922
克劳斯·弗拉格随后在1920年代将《神曲》木刻版画系列捐赠给了柏林的版画素描博物馆,但这组版画力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知所踪,直到2019 年才被版画素描博物馆重新收藏。
《神曲》,克劳斯·弗拉格,木刻版画,1922
除了埃巴·霍尔姆和克劳斯·弗拉格的“新鲜”作品,本次展览还拿出部分风格迥异的《神曲》馆藏同场展出,其中包括奥地利最重要的新古典主义山水画家约瑟夫·安东·科赫、对20世纪超现实主义画派产生极大影响的瑞士象征主义画家阿诺德·勃克林、德国表现主义重要代表之一威利·杰克等艺术家的作品。
《神曲》地狱篇,左图:埃巴·霍尔姆,1925-1929;右图:约瑟夫·安东·科赫(Joseph Anton Koch,1783-1839),1800/1802年
《神曲》地狱篇,左图:阿诺德·勃克林(Arnold Böcklin,1827-1901),1895;右图:克劳斯·弗拉格,1922
《神曲》地狱篇,左图:埃巴·霍尔姆,油毡版画;右图:威利·杰克(Willy Jaeckel,1888-1944),蚀刻版画
“携手”波提切利:带但丁走进21世纪
柏林的版画素描博物馆属于德国国家博物馆的一部分,馆藏超过50万幅素描及大约11万幅版画、油画、水彩画、粉彩画等作品,不仅是德国最大的平面艺术馆,也是世界四大版画艺术博物馆之一。在丢勒、伦勃朗、曼特尼亚、勃鲁盖尔、门采尔、毕加索、安迪·沃霍尔等一众大师作品中,波提切利所描绘的但丁《神曲》插图算是金字塔尖级藏品的存在。
为防止空气污染及光污染带来的损害,柏林版画素描博物馆的很多馆藏作品日常不设永久展示。波提切利这幅画在羊皮纸上的《神曲》插图属于绝顶娇贵的藏品之一,唯恐“见光死”,这次算是托但丁他老人家的福才能在特展上见到它。
“炼狱中的但丁与维吉尔”,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1492/95
局部放大图
以波提切利所绘的但丁与维吉尔作为人物模板,德国艺术家安德烈•西克曼创作出“独家:被排除在外的第四权力”系列数字版画,让中世纪的但丁和作为他的向导的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一同走进21世纪的现实世界。
“独家:被排除在外的第四权力”(Die Exklusive-ZurPolitik des ausgeschlossenVierten),安德烈•西克曼(Andreas Siekmann,1961年至今),数字版画,2002-2011
安德烈·西克曼1961年出生于德国鲁尔区东北部的哈姆(Hamm),就读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现居柏林。专习艺术与历史的安德烈·西克曼长期致力于公共空间的艺术,从2002年到2011年,但丁与维吉尔在安德烈•西克曼的数字版画中穿梭。第四权力是指在“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之外的第四种政治权力,通常即为媒体、公众视听。在但丁与维吉尔的这趟当代地狱之旅中,难民与地中海游轮、边境与人口走私、血汗工厂与首脑会议……在新时代的场景中,依旧能看到《神曲》中的炼狱与地狱。
“独家”,安德烈•西克曼,数字版画,2002-2011;左图为原作,右图为局部放大
“一些美丽的东西显现在苍穹,我们重见满天繁星”
在丹麦女画家埃巴·霍尔姆的“但丁像”中,也能寻到波提切利的影响。
但丁像,左图:埃巴·霍尔姆,油毡版画,1925-1929;右图: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油画,1495©Wikimedia
在意大利时期,埃巴·霍尔姆还曾前往拉文纳拜访但丁之墓,百年前她所绘之景与今日所见几乎并无二致。
意大利拉文纳(Ravenna)的但丁之墓,左图:埃巴·霍尔姆,水彩画,1923年;右图©wikipedia
我们在几年前也去过拉文纳这座东罗马帝国曾经在意大利的首府。一座小城,八个世遗,定义为“黑暗时代”的中世纪,在意大利的手中也能流光飞舞起来——像是在煤堆里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匣子,打开之后,却溢出了满天星。拉文纳就是这样的存在。
拉文纳圣维塔教堂(Basilica of San Vitale),1996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摄/李莞潸
在中世纪艺术的任意一场battle中,拉文纳凭借其“罗马帝国晚期以及拜占庭时代的镶嵌装饰”都不会虚谁。但丁也许就是看到这些,才会在《神曲》中把拉文纳描述成“色彩的交响曲”。因政见不同被故乡佛罗伦萨驱逐出市后,但丁在拉文纳完成了《神曲》,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1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诗人的遗骨被移至墓室旁边的小花园里掩藏保存,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土包里会睡着“至高诗人”?
拉文纳但丁之墓旁边,诗人曾于1944年3月至1945年12月19日安睡在这个“小土包”中 ©italia-italy.org
在但丁逝世后,佛罗伦萨一直想接他回家,和米开朗琪罗、伽利略、马基亚维利等人一同安葬于“意大利的先贤祠”——佛罗伦萨的圣十字圣殿(Basilica di Santa Croce),拉文纳自然是不会给的。“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没有谁比但丁更有资格说这句话。
但丁逝世700周年时,拉文纳安排的众多纪念活动之一便是每晚在但丁墓前朗读《神曲》,“地狱篇”著名的结尾、但丁与维吉尔即将返回地面的片段被一次次重读:
“导师和我沿着这条幽暗的路径,/ 又开始重返那光明的世界之中,/ 我们顾不上丝毫休整,/ 他在前,我殿后,我们一起攀登,/ 直到我透过一个圆洞,/ 看见一些美丽的东西显现在苍穹,/ 我们于是走出这里,重见满天繁星。”
恩格斯曾说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伟大诗人逝世700年后,《神曲》并没过时——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对于“重见满天繁星”的向往,从未过时。
(作者:李莞潸,本文配图除特别标注外,作品图均为作者翻拍于展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