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的“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典藏精选展
题记:2021年4月7日至9月26日,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举办了“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典藏精选展,展出了路易威登基金会珍藏的八件贾科梅蒂雕塑杰作:《杆子上的头像》(1947年)、《三个行走的男人》(1948年)、《趔趄的男人》(1950年)、《威尼斯女子III》(1956年)、《高挑的女人II》(1960年)和《男人头像(劳达尔I)》、《男人头像(劳达尔II)》、《男人头像(劳达尔III)》(1964-65年)。
文/颜榴
20世纪30年代末的巴黎,有人在塞纳河边不止一次地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推着一辆手推车,将车上装得满满的雕塑品倒进河里,那正是已经在超现实主义艺术圈成名的瑞士人阿尔贝托·贾科梅蒂。他的怪异还不止如此,白天他做了作品,到晚上又毁掉。这种习惯持续了一生,一件作品被他反复修改,不断推翻重来,到最后完成时往往经过了好几年。
贾科梅蒂《超现实主义之桌》1933年
创作中的贾科梅蒂总觉挫败,对此他深感困惑——在工作前,他似乎看到一个面貌清楚的男人或女人雕像就在眼前,可一旦开始动手,却感觉迷失了。所以始终不满意的他只能坚持工作,夜以继日,只为追求他眼中事物那“正确的”尺寸和比例。
贾科梅蒂《框里的人像》纸上油画 1947年
那么艺术家最后的成品是什么模样呢?时下在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里,陈列着八件雕塑:两个直立的女人都高过两米,一个趔趄的男人与常人差不多大;一个玻璃展柜里,三个行走的男人相聚,比旁边一个横在杆子上的头像大不了多少;另一个玻璃展柜里是同一个男人的一个头像、两个坐像。人体雕塑的脸部趋于模糊,身体被抽去了脂肪和皮肉,全都异常的细瘦;头像则眼窝深陷,目光深邃。纤细的人像脚下都有着宽大稳固的底座,从脸部到身体遍布着雕塑家的手不断摩挲的印痕。偌大的展厅,幽暗的灯光,允许你从容游走在这几位“男人”、“女人”之间,心便迅速静下来,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呼吸。
《男人头像(劳达尔I)》、《男人头像(劳达尔II)》、《男人头像(劳达尔III)》1964-1965
忆起在巴黎蓬皮杜中心初见贾氏作品时,那灯光太亮,作品挨得太近,可常设展也只能如此。没想到第一次隆重地观看贾科梅蒂是在京城CBD的高档商场内。当年贾氏灵感涌现时,在他蒙帕纳斯街区工作室的墙上、门上等空白处到处作画,但他去世后,妻子安妮特却没钱买下这间工作室,只能把墙上的作品刮下来。好在今天巴黎的贾科梅蒂基金会已经复原了艺术家的工作室,每年在全世界办展广受欢迎。
2016年“贾科梅蒂回顾展”复原的贾科梅蒂的工作室
但北京这个免费的展览,观众似乎不多,远不及隔壁奢侈品店的人气,有一些鲜嫩的网红热衷于在LV的展墙外打卡拍照,并不看作品。也好,如果他们进到展厅里嘻哈起来,那可是选错了地方。
《高挑的女人II》1960年
面对贾科梅蒂作品的时刻无疑是凝重的,展厅厚重的大门和密闭的空间已经对此提供了支持。这些雕塑的神奇之处是,你离它远时,感到被强烈地吸引,等你走近时,它又在拒绝你,于是你就在这进退失据中不断地徘徊。最先吸引你的是《高挑的女人II》,她那么高,你便想回过头去看另一位矮些的《威尼斯女子III》。
《威尼斯女子III》1956
《威尼斯女子III》1956(局部)
为何女人都笔直站立,男人都在行走?那个趔趄的姿态怎么达到平衡?为何横着头像的塑法与坐像的塑法差别那么大?
左:《三个行走的男人》1948,右:《杆子上的头像》1947
《三个行走的男人》1948 (局部)
《趔趄的男人》1950
这些作品均为贾氏晚期的成熟之作,是他在二战后更加地离群索居、蜷缩在工作室里的呕心成果。须知贾科梅蒂不是凭空塑造或绘画,而是面对真人来创作,给他做模特实为苦差事。他的工作室只有20多平米,堆满作品和绘材,模特只能坐得离他很近,经受他长久的凝视。久经考验的是他的弟弟和妻子,后来还有法国作家让·热内和日本哲学家矢内原伊作甘愿受此“折磨”,甚至萨特也加入了。在伟大的艺术家面前,模特们不仅化身为不朽的艺术品,热内和萨特还成为贾氏最有力的艺术阐释者。
矢内原伊作为贾科梅蒂做模特 1955
贾科梅蒂痴迷于观看,儿时喜欢呆在家乡的山洞里对着岩石发呆,22岁到巴黎后眼睛似饕餮,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如同初见一般新鲜。他是当年巴黎艺术家泡咖啡馆族的一员,总能发现一些有趣的行人“像岩石一样坚固,又比精灵更自由”,他看得入迷画下速写。夜里他时常在巴黎街头漫游,只想画出在街头看到的各种事物,作家贝克特是他夜游的好伙伴。
萨缪尔·贝克特与贾科梅蒂在工作室 1961
贾科梅蒂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的观察方法很早就不一般,比如十七岁时他的静物画把梨子画得越来越小,父亲将其改大后,他又再次缩小,惹得父亲生气。近四十岁时,他看着一个在街对面行走的女人越变越小,导致他最小的雕塑可以装进火柴盒。
贾科梅蒂《安妮特小胸像》上色石膏 1946。从 1941 年到 1945 年,贾科梅蒂回到日内瓦,在那里他遇到了安妮特·阿姆,她是他最喜欢的模特之一,并于1949年结婚。
对贾科梅蒂而言,面对一个模特没有希望地尽力描绘是一回事,在另外的场合注视眼前的一切是另一回事,这种长年不懈地观察终于催生出他极其强烈又独特的视觉新经验。1946年,他告诉热内,有一天他看到一条挂在椅背上的毛巾“很孤单,简直可以抽掉椅子停留在原位。这毛巾有它自己的位置、重量,直至它的沉默。从那一刻起我感到有必要通过我的雕塑和绘画,来讲述我所看到的东西”。
贾科梅蒂《让•热内的画像》1957
这种体验似乎带有超现实主义的惊悚,但更像是此前萨特小说《恶心》中的洛根丁的经验:他看到熟人变得陌生了,还看不清自己的脸……它蕴藏着贾科梅蒂意识的新觉醒,艺术家由此逼迫自己否定既成的雕塑和绘画语言,“削去空间的脂肪”,向存在的虚无迈进,萨特自然成了他的知音,称之为“追求绝对”。
贾科梅蒂《让-保罗•萨特》铅笔速写 1946
也因为萨特,贾科梅蒂的声名在上世纪80年代随存在主义思潮进入中国。随着他成为全球雕塑拍卖价最高记录保持者,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在2016年3月至7月举办了贾科梅蒂在中国的首次大展(《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回顾展》),,多达250件作品到场。
2016年贾科梅蒂回顾展现场©上海余德耀美术馆
虽然缺席了那次盛会,我却在今年盛夏,几次从容地走去与这几件杰作会晤。秋日,展品即撤,诚如诗人里尔克所说,“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但贾氏的孤独并非是那么悲惨的情境,他的“通用人像”提醒人们:人类的“共有灵魂”在远古与未来之间永不停息地往返。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1901—1966)
关于艺术家
贾科梅蒂于1901年10月10日出生在瑞士的博尔戈诺沃(Borgonovo)。因其父亲是画家,他年纪轻轻就接触了后印象派和象征主义。他于1919年毕业,离开学校后便前往日内瓦美术学院学习。1922年他移居法国,在巴黎的大茅屋艺术学院研习人体艺术,也与雕塑大师布德尔(Antoine Bourdelle)学习雕塑,并经常参观卢浮宫。他的创作使他趋近了后立体派——尤其是1926年的《俩口子》(The couple)和1927年的《匙形女子》(Spoon Woman)。后来他也加入超现实主义的团体中发展——1930年的《悬浮球》(Suspended Ball)雕塑,在巴黎皮埃尔画廊与米罗(Joan Miró)和阿普(Jean Arp)联展,这一作品也标志着他的重要转折点。1935年,他脱离了前卫艺术圈,开始全心致力于以真人模特为参照对象的创作方式。二次大战期间,他于1941年回到瑞士,遇到了他未来的妻子安尼蒂•阿尔姆(Annette Arm),她成为了他最喜欢的模特之一。战后时期,他开始创作高挑瘦削的人物形象。到了1950年代,贾科梅蒂的声誉大为提高。于1956年,他代表法国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并展出《威尼斯女子》(Women of Venice),后来他于1962年获得了威尼斯双年展的雕塑类首奖。1965年最后一次离开巴黎之前,贾科梅蒂创作了摄影师埃利•劳达尔(Eli Lotar)的三个雕像,劳达尔成了他最后的一位模特。
贾科梅蒂于1966年1月11日在科维尔州立医院辞世。
(作者系北京市文联2021年度签约评论家,本文原载《北京日报》2021/10/20新知周刊鉴赏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