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萨奇 © artnet.com
要列举当代艺术史上的传奇人物,查尔斯·萨奇(Charles Saatchi)绝对要算一个。他身价颇高,却相当神秘;曾被媒体誉为“定义20世纪90年代英国前卫艺术的人”,本身却不是一个艺术家——但假如艺术界有“造星”这一说,那么萨奇绝对是个中翘楚。这个在英国家喻户晓的商业大亨,不仅在广告行业风生水起,更一手缔造了专属自己的收藏世界;在赢得万千财富的同时,其收藏生涯同样影响和塑造着英国当代艺术的样貌。称他为艺术界的“超级商人”,实在是名不虚传。
“怀孕男人”公益广告 ©Saatchi and Saatchi
提起萨奇,人们首先会想到的应当是他的广告事业——在70年代伊始,年仅27岁的萨奇和弟弟成立了萨奇兄弟广告公司(Saatchi & Saatchi),在那之前,他已经在伦敦的广告行业闯荡了十年之久。从电视广告公司里的文案策划起步,到与好友罗斯·克莱默开广告创意咨询工作室,随着工作经验的积攒,查尔斯·萨奇对平面视觉、商业运作与公众关系之间的联结也越发了熟于心,因此在公司成立没多久,萨奇兄弟便因 “怀孕男人”公益广告而打响了名声。
撒切尔夫人打造的竞选广告 ©Saatchi and Saatchi
在1978年,这个小小的广告公司更是声名鹊起:在为撒切尔夫人打造的竞选广告中,萨奇用一语双关“LabourIsn’t Working”暗示了当时英国严重的工人失业状况的不作为,绝妙讽刺戳痛对手神经,为撒切尔夫人的大选获胜起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在保守党上台后,萨奇兄弟广告公司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跃居国际一流地位,在1986年已在全球范围内拥有600多个办事处,成为国际上最大的广告代理机构之一。
萨奇画廊 ©The Saatchi Gallery
萨奇的商业帝国正一步步成形,与此同时,他在收藏领域开拓了另一片天地:在1969年,萨奇首度接触收藏,购进了纽约著名极简主义者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的作品;而在1985年,他开办了自己的第一家画廊“萨奇画廊”。而在这期间,萨奇每年在当代绘画和雕塑收藏上据说要花上数百万美元。
不难发现,广告商业和艺术收藏的双重事业,在萨奇的时间线上呈现出齐头并进的趋势,个中原因也不难猜想。毕竟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资本与艺术的关系就密不可分。而将萨奇与其他将收藏作为噱头的富豪巨鳄区别开来的,是他本人对当代艺术,尤其是美国的当代艺术的真实兴趣——在学生时期,萨奇就对“大胆,叛逆和标志性的事物”产生了迷恋。他沉迷于“猫王”普雷斯利和摇滚吉他手查克·贝里的音乐,更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到杰克逊·波洛克画作时候的心理感受,称其为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曾展出过的Jeff Koons作品 ©The Saatchi Gallery
正因如此,在萨奇的早期收藏中,出现大量世界级的当代美国艺术作品,其中括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丹·弗莱文(Dan Flavin)和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等知名艺术家。在画廊开办之后,他开始将美国后现代主义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杰夫·昆斯以及一些美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拿到英国展览。在1987年9月到1988年1月,萨奇在自家画廊里举办了名为“纽约艺术现在时”(New York Art Now)的两次展览。其中杰夫·昆斯(Jeff Koons)、罗伯特·戈伯(Robert Gober)、彼得·哈雷(Peter Halley)、海姆·斯坦巴赫(Haim Steinbach)、菲利普·塔菲(Philip Taaffe)和卡洛尔·邓纳姆(CarollDunham)等艺术家的画作都是第一次被介绍到伦敦。正像当初的毕加索、马蒂斯等人的抽象表现主义首次出现在英国时引起的骚动一样,混合着极简主义和波普风格的美国当代艺术也对人们产生了强烈触动,展览颇受好评,萨奇画廊也由此获得了不少褒扬。
而就萨奇本人而言,这只是第一步。以收藏为契机实现的艺术交流虽然意义深远,但这种类似“幕后推手”的促动,对于萨奇来说远远不够——要成为能进入艺术史的收藏家,就必须拥有引领艺术浪潮和审美风向的能力和权力。在此前数千年的美第奇家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但不得不承认,那两次大展带来的影响力极其巨大,对一群年轻的艺术家来说,这正是他们走向独具特色的英国当代艺术的创作的开端。
“冰冻”展览开幕派对上的的参展YBA艺术家们 ©widewalls.ch
这群年轻人,就是九十年代极富影响力的“YBA”,即“英国青年艺术家”(Young British Artists)。但在他们以“震惊美学”打开英国当代艺术的边界前,他们面临的困境令人难以想象。伦敦画廊代理人杰伊·乔普林对此形容道:“多年来,国家报纸的艺术编辑一直在抨击当代艺术。艺术家们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奋斗,好让自己的作品不受关注。”
这样遮掩躲藏的地下局面,显然不利于本国当代艺术的顺利发展。萨奇发现了这个问题。自大展之后,萨奇将自己大多数的美国藏品转手卖出,更多投资于在新生代英国艺术家的作品上。他开始不断关注各式各样的本土展览,走访偏远地区的小型画廊,俨然在进行一场“掘宝之旅”。在1988年,他参加了一场由金史密斯学生组织策划的当代艺术展,这场名为“冰冻”(Freeze) 的展览在伦敦港务局闲置仓库中举办展览,使萨奇看到了可能,虽然他觉得“大部分艺术品都很一般”,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切显示出来的希望”。
Damien Hurst, A Thousand Years 1990 Glass, steel, MDF, cow's head, flies,maggots, insect-o-cutor, sugar and water, 213 x 427 x 213 cm, 84 x 168 x 84”, ©The Saatchi Gallery
作为展览策划人之一的达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被萨奇尤其钟爱。在两年之后,萨奇买下了赫斯特的《一千年》(A Thousand Years) ,一个爬满蛆虫的腐烂牛头。
Damien Hurst,The 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 1991, Tiger shark, glass, steel and formaldehyde solution, 213 x 518 x 213 cm 83¾ × 204 × 83¾”, ©The Saatchi Gallery
之后的作品《在活着的人心中,死亡是不可能的》(The 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 由萨奇委托而作,呈现主体则是一头浸泡在灌满甲醛的玻璃展柜中的虎鲸。
以赫斯特为代表的这些“英国青年艺术家”惯常使用一次性材料进行创作,用充满野性甚至“惊世骇俗”的手法展现出精神和物质,自然与人造,私人与公众生活之间的矛盾对立,以所谓的“震惊策略”获得了颇高的社会关注度。在其中,萨奇的推动功不可没:他同时赞助并代理很多的“YBA”,批量购入他们的作品。1997年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举行的特展“感觉”(Sensation)展出了42位艺术家的110幅作品,色欲、暴力、腐烂、死亡、宗教等富有争议的主题引起人们的强烈关注,而各色的艺术表现形式更令人难以忘怀。在布展方面,萨奇的选择随意性大于严肃性,旋即引起了全国性的轰动。
Works by Sarah Lucas, Jenny Saville, Rachel Whiteread, Damien Hirst, Jake and Dinos Chapman, ©The Saatchi Gallery
萨奇趁热打铁,将展览带到柏林巴恩霍夫美术馆和纽约布鲁克林美术馆,进行长达三年的大规模世界巡展。这股狂乱而生猛的艺术旋风席卷全球,是当代艺术圈现象级的存在。而由于有些展品过于“当代”在展出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抨击和非议,有一部分藏品甚至遭到了蓄意损坏。最好的例证就是克里斯·奥菲利(Chris Ofili)用大象粪便绘制的圣母画像。同时,萨奇在公共博物馆展示私人收藏内容,并在展览后将其中一些展品卖出的行为,更引起艺术界的广泛讨论。直到现在,该展依旧位列二十世纪末最富争议的展览之一。
Works by Damien Hirst, Gavin Turk,©The Saatchi Gallery
即使非议重重,但是“YBA”艺术家们依旧因此身价剧增,获得了国际级的声名:在1998年伦敦佳士得的艺术品拍卖会上,这些艺术家的作品的总成交额达到160万英镑,成交率则达到90%以上。这场拍卖标志着萨奇在收藏界的大获全胜,而他却将拍卖利润捐给了伦敦4所艺术学院设立奖学金。金史密斯学院、切尔西艺术与设计学院 、斯莱德艺术学院和皇家美术学院。
Sensation: Young British Artists from the Saatchi Collection, October 02, 1999 through January 09, 2000, The Brooklyn Museum
当然,萨奇并不是在做慈善。这样的慷慨举动,让他在随后的几年里享有了伦敦艺术学校毕业作品的优先购买权——萨奇热爱批量购买艺术品,看到喜欢的作品会毫不犹豫地一次性买下,而这也造就了他广为诟病的一点。为了持续拥有藏品,萨奇往往会贩卖自己其他的收藏以维持新藏品的购入。在2005年,他甚至售出了赫斯特的大多数作品,这位已经跻身世界知名的画家被其行为所惹恼,称他为“购物狂”,两人关系从此决裂。许多艺术评论家称,萨奇本质上就是个艺术经销商,他注重的只是消费行为,和艺术本身关系不大。
萨奇的我行我素,被指责为单凭个人喜好和商业利益而枉顾艺术情感和价值的做法,但同时人们也不情愿地承认,以他如今的名气、资本和实力,即使不遵循艺术市场的规则和秩序,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据说当他直接和工作室或画廊接洽时,会要求对方给予批发折扣。对于这些评论,萨奇一直满不在乎。他曾公开表示自己“买作品的目的就是在展览会上炫耀它们”,“如果愿意的话就把它们都卖了,再买新的”。他还表示,“如果不能享受自己作决定的乐趣,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收藏家”。不难发现,萨奇始终本着“玩”的心态在做收藏,他对新人艺术家的开掘和赞助,更像是一种挑战和冒险——其中最有趣的点,在于财富以别样方式流动运转的“刺激”。总有人能获利颇丰,但一旦遭受冷落,则极有可能再次面对无人问津的状态。
菲比和丈夫亚瑟·耶茨 © Rory DCS
值得注意的是,萨奇对英国当代艺术发展所做出的努力不止于此。所在2010年,他宣布英国捐赠了一座坐落在切尔西的70,000平方米的画廊,以及他的总价值达3800万英镑的作品。该画廊在他退休之后将被命名为伦敦MoCA(伦敦当代艺术博物馆);而近日,他的独生女, 26岁的菲比·萨奇·耶茨(Phoebe Saatchi Yates)即将在伦敦知名上流住宅区梅菲尔区的核心区域开设一家面积约1,000平方米的画廊,画廊取名为“Saatchi Yates”,同样强调对新兴小众艺术家的发掘和展出。虽然这件新画廊是完全由菲比和丈夫筹备,里面不含任何萨奇的展品。但不难发现在同样的理念支撑下,萨奇所构建的当代艺术收藏体系,有望获得家族性的传承。
争议与发展并存,我们也许能这样形容萨奇缔造的收藏帝国。在艺术和资本的取舍中,以往立场清晰的答案随着时代的变迁,边界似乎变得愈发模糊。但归根结底,这与当代艺术本身的建立和传播模式有着密切的联系。对于萨奇其人本身来说,艺术品是他“唯一的奢侈品”,在商业思想的指导下,他所缔造的当代艺术传奇却难以复制。这一切不禁使人思考:在当代语境下,我们究竟要对艺术的资本化抱持何种观点,又将如何看待资本下诞出的艺术?这位“超级玩家”所做的一切,让我们得以看见当代艺术传播所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相对于其传奇的收藏经历,也许这些才是查尔斯·萨奇对当代艺术产生的真正影响。(文/程彦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