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开始以来,我们每个人,都体会了一段非常“魔幻”的日子。就像一只神奇的手将时间的钟摆暂停,时间和生活超越了常态。
眼下,疫情仍未过去,但各行各业基本都已复工。而我们正身处的艺术界,因为显而易见的“人群聚集”效应,要想恢复以往的热闹,恐怕还需要相当时日。在这次疫情的映照下,不少人再次感叹“艺术的无用”和“艺术家的无力感”。本期“疫”情艺观,我们将目光由博物院、艺术院校的课堂移向艺术家们。我们以电话的形式采访了6位艺术家,邀请他们分享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和思考,包括,他们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生活的?如何思考自己、社会和艺术的关系的?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或灾难?如何重新看待艺术的价值。
以下内容整理自艺术家采访的口述,排名不分先后,部分内容有删减。点击阅读“疫”情艺观【四】当表面的光鲜被拂去,艺术还留下什么?(上)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包林
包林(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这次疫情是一面镜子也是一扇窗口,我们需要反思和期待的或许更多,艺术介入的方式应该有所改变。”
武汉疫情突然爆发,社会公共生活出现了停摆,学校的工作室也不能去了,我只能一边关注疫情的发展,一边在家里继续工作。
对我来说,这个工作就是在网上给学生上课,包括讨论和分头实践。这次版画专业的应届毕业同学分散在全国各地,问了一下都有疫情只能宅在家里,拿出来讨论的毕业创作方案比较常态,大都与此次疫情无关,有一位武汉的同学拿出的也是平常时期的想法。我问,在你身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反映在你的方案里?但我又担心这样的要求会让学生不知所措。因为在重大公共事件面前,我们已经感觉到艺术的整体无力。
《无题》50x40cm 布面油画 2017(已捐赠义拍)
这种无力感,源自我们自身的局限性。例如,前段时间出现的抗疫画,表现一线人物或场景的画面就是网上即时搬照片,成为图像复制的复制,如果是蹭流量的话可以理解,如果不是,就成了我的困惑。
《生物间的战争》360x150cm 布面丙烯 2019
我的问题是:面对灾难,艺术如何介入?这次疫情的爆发,让人看到了一个有形的世界与无形的世界在碰撞、博弈,生物间的战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如果能有新的视野,新的素材,就有可能转化成积极的成果。医生、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些肉眼看不见的病菌,我们为何不去跟随他们的眼睛,去观察这个神秘的世界呢?
我的绘本创作研究已有数年。这次疫情,也为我认识细菌、病毒、基因、人的呼吸系统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这个肉眼看不见的世界正在发生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往肉眼看不见,视觉艺术就很难介入。但人类就是生物系统中的一员,也是细菌的载体,病毒的载体。那个无形世界的基本属性与人的基本属性是有重合性的,这种重合性或许就是切入点。
《劳动模范》150x120cm 布面丙烯 2019
我们都被物质社会,也即有形世界的快速发展牵着走,互联网让人更加相信物质的表象而不是其它,如今,一个无形世界正在让我们放缓脚步,但看得见的人只是极少数。
在有形世界的稳定期,艺术在锦上添花,具有显摆功能;而在不稳定期,艺术就会出现新的动力,例如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现实主义绘画、俄罗斯的巡回画派、我们抗战时期的木刻运动等;而一旦新一轮的稳定期开始,艺术或许就会出现质的突破。今天,有形世界的艺术功能本质上没有变化,但媒介却发生了变化。社会发生重大事件时,影像、摄影的即时记录,加之互联网的传播,要比其它手段更迅速,介入更有效力,这就反过来给依靠手工完成的艺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我的日历2020.01.19-03.18》综合拼贴 包林 2020
疫情期间,我睡得较晚,但睡前都会截屏一天的疫情数据,我做了一张日历拼图,从我看到的第一张病毒图像开始,按时间顺序排列了从1月19日到3月18日整整两个月疫情数据的手机截图和零星的工作草图,这也是病毒在国内从肆虐到新增归零的一个完整周期,实际上疫情的下降拐点在2月18-19日就已经出现了,比预计的快。随着国内疫情的控制,人们紧张的情绪也在缓解,生活节奏逐渐恢复正常。我觉得这次疫情是一面镜子也是一扇窗口,我们需要反思和期待的或许更多,艺术介入的方式应该有所改变。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澳门科技大学美术学博导、旅美艺术家,袁佐
袁佐(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澳门科技大学美术学博导、旅美艺术家)
——“当艺术表面的光鲜过去,艺术还留下什么?”
《雨水时分》,袁佐,180×200cm,帆布油画,2020
疫情期间的袁佐近照
我是春节前回北京的,原来是想陪母亲过个春节,结果吃完年夜饭就哪都没去了,不能跑了。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工作室里,一个人工作,从来没有停过。我觉得这次事情对整个国家来说当然是灾难性的,现在去指责去怪罪都没有意义,这是人类的一个灾难。对个人而言,我觉得这段时间的意义,就是蹲在工作室里,让自己可以有一个时间去反思,去安静下来!等于说,突然之间,整个世界休克了。在这种状态下,我觉得特别是对艺术界、中国艺术界,是一个很重要的映照。因为所有的宣传,所有表面光鲜的东西,造声势的东西,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展览、活动都取消了,没有人需要你做艺术了,也没有人有兴趣去关注这些事情了,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另外一个事情上。在能不能生存下来,能不能活下来的时候,作为艺术家,假如说你有机会,还有幸继续在那做你的艺术品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让自己回想的时刻。
《隔离日志-超级》,袁佐,36×50cm,多材质拼贴,2020年2月9日作
在这个时期,我也曾经想要做一点跟这个病毒,跟这种隔离的状态有点关系的创作。结果最后,我实际做的跟这些东西都没有关系。最近做的,和疫情最有关系的作品是一张小的拼贴。其他创作,我反而觉得应该更充满阳光,或者说应该更接近自己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去掉那些别人吹捧的,真正是你能够留下来的东西。
《隔离日志-主体工程》,36×50cm,多材质拼贴,2020年2月11日
我觉得艺术界需要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反思,安静的创作,不需要那种所谓的宣传,不需要那么多的活动、展览开幕式,回归到一种简单的、自然的生活中。现在,大家在这次疫情面前,都会感受到一种无力感。 我从来不觉得艺术要给人们一个什么东西,艺术是很私密的一件事情,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完全说明白,我自己的这个东西是怎么画出来的,或者说是别人能够解读出来它有什么意义,我也并不觉得这个东西会对社会产生什么重大意义,这是人的一个生活轨迹,一个记录,一个留下来的东西。总之,这段时间给人的感觉还是挺不一样的,我挺珍惜这一段时间的状态,我觉得对一种生命力的追求和对生命的渴望、向往,这种感受更强烈了,以后的创作中可能这种东西会更多一点。
泰祥洲在新西兰st cuthber’s college 为艺术系的学生做了一堂关于水墨创作的讲座
泰祥洲(艺术家)
——“在任何时候,艺术家都应该为自己的思考努力创作。”
我本来是趁春节假期来新西兰旅游,结果赶上疫情开始爆发,国内整体进入自我隔离状况,我也就改签了机票,继续留在国外。远在海外,更能体会到华人在全世界都是一家人的感觉。这里的华人社团,每天讨论的都是如何为国内的医疗机构捐助物资,组织捐款和义拍活动。刚开始几天,人虽然在海外,但心里一直记挂着国内,一边每天不停的刷手机,希望能知道更多的讯息,一边也参与到本地的社团朋友的捐款活动中,通过国内一些好朋友的渠道购买一些疫区急需的物资捐赠过去。
过去的二十年,我们每个人都随着中国发展的步伐,快速的前行着,在突然停顿的时空里,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同时也关注到生存环境对每个人来说是如此息息相关。多读书、多思考,在快速的时代脚步下变的很奢侈,但停顿的状态,让我有机会回到读书的状态,还好现在网络文献库十分发达,可以让你轻松的检索、购买和借阅电子书。
St Cuthber’s College 艺术系系主任Deb Cullinane女士(中)和泰祥洲(右)合影
泰祥洲收到的感谢卡
我人在国外,并没有感受到艺术界停摆。我认为艺术并没有停滞不前,我看到很多艺术家在捐赠作品参加义拍,为抗击疫情做着自己的贡献。同时,闭关的时间,也可以給艺术家提供更多的创作和思考时间。
在新西兰的这段日子里,我还受邀給新西兰St Cuthber’s College 艺术系的老师和同学们做了一堂关于中国水墨创作的讲座,从中国山水画的哲学思想,历史起源,各类创作风格,创作材料等方面給同学们做了介绍并且和同学们进行深入交流。年轻人的提问非常深刻有水平,可以感受到现在的青年视野广阔,对世界,对环境,对历史的责任感和对未来对前瞻性,也带给我很多艺术的启发和思考。
艺术是艺术家独立思考后创作的作品,在任何时候,艺术家都应该为自己的思考努力创作。这段时间,我创作的作品不多,更多的是在反思。过去十几年,不停的忙碌于各种展览,很多作品回头看起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这促使我产生重新训练一下基本功的想法,并已经付诸行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国水墨绘画对基本功的要求很高,能有封闭的时间专门训练,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讲座现场
其实,繁忙的现代生活,让我们忽视了很多生活里珍贵的东西,在病毒面前,无论富贵、贫穷,人人在一个相对平等的时空中。疫情发展至今,宏观上讲,人类已经实实在在地进入命运共同体时代,近80个国家都有疫情传播,再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对于个体而言,我们更加应该尊重生命,尊重你周围的人们,乃至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全球气候的变化,正颠覆着人类的生存空间。我们应该怎样认识今天的世界,如何在作品中启迪观众,变的越来越重要。(采访、整理/台馨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