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心理程度来讲,我觉得;焦兴涛的观念雕塑透露着一股焦虑气息。而这所谓焦虑气息,也正是现阶段中国社会颇为普遍一种现象。
后八九,为中国当代艺术注入向传统挑衅的创作风格,这个风潮大大开启当代艺术脱离长久以来的思想惯性,艺术家从社会改革与经济跃进、信息量化不同裁切点进入创作表现中,艺术;非但成为艺术家个人的心志出口,也同时成为社会纪录的新载体。只是,随着环境日渐开放,从旧社会跨入新社会里的中国,也沉重感受到自己内在化体质努力去适应新环境;所带来的各式新奇感与不适感。这段经验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家提供绝然不同创作能量,不论是从记忆观点去谈群际的流离、从玩世的角度去谈敏感的政治议题、从讥讽的心态去反社会消费性话题;尤其是从消费行为过程中,所提出反消费省思,始终一直受到创作者的留意与关心。经济环境的改变,表面上固然改善了生活的条件,但也冲击了整体社会长期以来对于传统价值;有了不同看法与改观,这个影响性应该是全面化;并不局限在物质方面。甚至,在对于权力核心的结构组织,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抱持全然的信仰。因为,人心在物欲煎煮过程,就会产生更多的比较心理,它使得人的欲望处在不满足、不安全状态中,造成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产生更大的裂缝。
由于,中国的进步是以一种超速度方式在前进,它缺少了一种循序渐进的调应期,使得人普遍都只认定极肤浅表面价格,反而失去真正去享受价格后面的价值,这个问题即便是现在,都还存在于中国社会里面。我之所以认为焦兴涛的艺术,有着所谓的焦虑气息,着眼点也就在于他的作品看到、也引出这个社会现象,而这个现象确实是有其发展背景。焦兴涛的雕塑,在一开始走的是比较传统古典形象,金属焊接的精神本质,我认为;已经有了他日后采取废弃物来作为创作入口基本因素。早期的作品,焦兴涛还只是在解决传统雕塑进到现代雕塑的课题,在那个时间点,如何从学院的美学找出一条更贴合时代节奏的创作路径,应该是他非常关心的问题。焦兴涛告诉我,在那些古典戏曲人物的繁复穿戴背后,人的真实;到底又有了几分是确切的呢?我想,这个经验应该是焦兴涛后来之所以能从废弃生活品牌对象;看到光鲜物质后面所隐藏的浮华与不真实主要原因。舞台上的人物,因为有了特定服装、化妆来强化出角色性格,这里面;牵涉到舞台的角色与卸了妆之后生活角色,因此,化妆与衣服;这个属于非常外表性的「道具」成为人扮演不同角色的渡口,有了这些外相「道具」加持,人也就能够脱离本来真实的社会角色,被一个不同角色给「附身」,进而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社会「地位」。从这个心理来反视中国的社会,多少就不难理解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往往会因为社会角色的位阶,而被赋予了更多的想象。但,眼前的社会地位,到底又代表着多少的真实呢?就如同文明社会在消费品牌的同时,所存在的心理是真正为需求而去消费?亦或是只是消费一种社会地位?品牌所意味的真正意涵,是一种生活文明?还是一种社会的虚荣?
焦兴涛从雕塑品进到观念雕塑创作,也就在这里看出个中的差异性。孙振华在那篇《琐屑和废弃中的道场—读焦兴涛的雕塑近作》文章中,也提到『当雕塑所表现的伟大的对象消失以后,雕塑承载神性、普遍性和理想性的文化功能消退以后,它新的对象应该是什么』?所以,孙振华对于焦兴涛以废弃物品来作为创作表现,孙振华就说『他似乎在重新寻找雕塑的尊严和价值;寻找雕塑面对当代文化时的可能性』。这话讲得真确,也让人觉得当代雕塑终于有个离魂;离开传统雕塑束缚的空间了。
焦兴涛的观念雕塑,基本上还是抓准了中国遭遇改革开放、经济起飞之后,所发生的社会价值体系错乱,来作为创作的一份心理铺底。因为,生活的优渥性高过以往,在过去没有所谓品牌化概念,现在则透过品牌符号来认定对象的社会价值,这种偏颇的社会心理,焦兴涛透过生活中常见的废弃对象来加以延伸。这些,充满着品牌概念的废弃物,因为使用过而遭揉乱丢弃,表面上;它们当然是所谓垃圾、废弃品,但这个背后则是社会行为普遍存在的消费价值观在作祟。焦兴涛夸大了这些废弃物的型体造型,等于也是一种典型消费行为壮阳术;一种必须依赖在品牌光环之下,个人社会价值地位才能被提升和被看见的一种壮阳。比较有趣的是,焦兴涛很刻意把这些废弃物处理得极尽光鲜亮丽,一点也没有因为遭使用丢弃的脏乱,焦兴涛在废弃物的最后一刻里,仍旧不忘让它们所代表的社会地位显得如此从容不迫与自尊,也成就作品一份极尽美化的光泽,一来是附合品牌本身的社会性;二来则是充满着反讽意味。人的影子,在焦兴涛作品身上完全消失,但却因为对象本身所透露出来的表情与生命力道,处处彰显了生命活动过后的姿态,而我们何尝不也在这些废弃的对象里面,嗅觉到人对于自身内在价值充满着不确定与不安全性,只有在这些社会所认可的品牌地位之下,才能保有一丝丝价值感。
社会固然越来越进步,可是人的焦虑却不是来自于内化本质丰厚与否议题,而是物质品牌光环加身的浅薄化。艺术家有颗温厚的心,在作品行为当中,也因此更教人深刻感觉到。(文/郑乃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