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肖的艺术题材,以往艺术家的创作基本上是在民间传统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形式语言进行的,像韩美林等。刘永刚的这批作品跟他们最大的不同,他采用的是抽象的观念,刘永刚本质上是抽象艺术家。
刘永刚这一批以生肖为基本主题的创作,是字画结合的方式,主要的材料是水墨。这批作品跟他以前的作品,例如《站立的文字》,其脉络是贯通的。
刘永刚从到德国以后就开始探索现代艺术,现代艺术有着与古典艺术不一样的特征,就是艺术的内部问题。作为抽象艺术的语言是点、线、面,是笔触,是物质材料的积累。这种语言本身就负载着一种精神含量,主要是艺术家的心灵与这些物质材料,与点、线、面的融合,进而与自然的结合。这是刘永刚抽象艺术探索与贯穿的核心。
抽象艺术,在考虑其内部问题和本身的语言与表达性的时候,容易与公众发生一种疏离。怎么与公众结合,让公众从欣赏画作的习惯来欣赏,专家则从另一个角度进行欣赏,双方都能达成欣赏,这是刘永刚从“站立的文字”系列到“笔墨生肖”系列都在做的尝试,在抽象艺术中进一步进行开掘。
刘永刚“站立的文字”主要是利用大家对汉字、对文字的熟悉,把文字变成一种抽象符号。它不强调可读性,但是大家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感觉跟自己熟悉的东西有一种关系。欣赏者在理解的基础上再去看艺术家的形式,看他的造型、力度、结构,慢慢就能接入现代艺术。这批“笔墨生肖”在这个思路上是延续了“站立的文字”的美学思想,是在笔墨和点线面的关系中进行探索的抽象水墨作品。
作为专业的艺术家,刘永刚还要考虑最核心的一个问题,就是似与不似之间,有与无之间。他的笔墨最大的特点就是以灰色的墨与大面积空白作为背景,以黑色的线作为主体,这样形成一个对立统一的关系。
对立关系之间怎么达到和谐?一刚一柔,一重一轻,一个是比较强调刚劲有力的,一个是比较虚合的,这两者之间要寻找一种和谐。这种和谐是对应艺术家内心的,对自然的感觉和对物质材料的感觉。为什么强调物质材料呢?在抽象艺术里头,物质材料本身就是自然,这个自然本身也有生命,它与人的心灵也能发生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才用两种笔和墨之间的对应关系,来表达他的一种对天、地、人的关怀,这就是他的内部语言,真正的抽象语言。
刘永刚在表达对立关系的同时,他的内部探索达到了一种和谐。这种探索本身也有一个难点,当艺术家在考虑两个方面的时候,若不能把这两种东西完全融合在一起,会造成作品线、面、结构对精神的表达不到位,而刘永刚两面都照顾得很好。
刘永刚还在思考,还在探索,关于他探索的方位,我曾经用过一个概念叫书象。中国书法的抽象意识很强,从这里发展过来的艺术,我就把它叫做书象。刘永刚的这批作品也能看到这样的影子,他主要强调生肖,但是同时也能感觉到象形文字的影子。
具像的内含与艺术家抽象的意识这两者本身就存在矛盾,一旦进入抽象观念,处理这个问题的难度要大得多。 而刘永刚探索的具象与抽象的关系,这个难度就很大,他还有很多课题,目前来说是很可喜的,他有一部分作品已经处理得相当好了。
平面作品如何转化成为三维立体雕塑,首先,观念必须是三维的,而非做出一个有厚度的平面。观念的三维与做出有厚度的平面是不一样的。雕塑搞好了,也会跟他的绘画一样突破一大步。突破以后,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抽象雕塑跟公众理解这个矛盾如何解决?一旦完全采用雕塑语言,破坏这种平面感,进入三维立体的时候,可能生肖的形象就更不可琢磨了,因此雕塑的突破可能比水墨的难度还要大一点。这样的难题是我们过去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这也正是刘永刚这一艺术探索的基本价值。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做生肖的艺术家都是在做平面的、具像的,很少做抽象和立体雕塑。刘永刚则是往前走,不断地做新的尝试,不断地寻找难题,克服难题。为什么好多批评家关注刘永刚?就是他始终在思考问题、探索问题,寻找问题,做很多尝试,当然是在一定的高度上尝试。
关于刘永刚生肖作品的精神气质,一个是人文的精神。就是人与人的和谐共处,人和人对立统一,所谓和而不同。比如说两个生肖可以对应夫妻、阴阳、父子等人文关系,也可以对应宇宙之间的阴阳、生命等关系。后一种关系更接近抽象艺术内部的关系,前一个人文关系更接近艺术家和公众沟通的思考。人和人之间都是有差异的,但是彼此互相尊重、互相依存,实际上这也都是延续了“站立的文字”在人文方面的气质。第二就是他的纯粹抽象艺术的内部问题。刘永刚实际上追寻得更多是人和自己的关系,人和天地的关系。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能够明显地看到阴阳关系,这种阴阳本身就是个哲学问题,不完全是人文问题或天地问题。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他强调的是和谐。人与人的关系在西方很多作品里强调的是对立性和不可协调性,强调悲剧性,以及结局的终极绝望。
刘永刚的艺术强调和谐,无论是他背后的哲学思考,还是形而下的这种人文思考,他的中心还是强调和谐,也就是中国说的天人合一。人与人的和合,天与人的和谐,不是悲决的,而是强调人的生存环境和宇宙环境有关系。我们要追求超越与和谐,这是中国的文化性格,所以刘永刚的作品性格里也传达出这种传统文化的思考。
希望永刚在抽象本身的探索和公众理解之间这个层面的探索能继续下去,因为这个课题很大、也很难。他的成果是阶段性的成果,完全可以继续下去。
中国文化性格与西方文化性格具有非常大的差异,中国文化性格中有一种超脱、超越的东西。我们现在对庄子有一种误解,以为他无为、虚无、彻底清静,什么都不管,都忘掉,逃脱,其实西方人那种悲决是对人的问题看得很重,而庄子对人的问题、对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看得很透彻。
庄子不是悲决的,是超脱的,所以中国出现了一种美,叫做“逸”。这种美在古代一直在发展,但是没有发展到真正大的逸,宏观的逸。什么能承载这种逸美?抽象艺术能承载,因为抽象艺术更接近哲学。一旦大逸之美发展规模很宏大,中国文化性格跟西方文化性格之间的关系就看得很清晰了。永刚生肖水墨作品里就能感觉出“逸”的因素。
对于当下的中国艺术来说,抽象艺术比具像艺术的探索更难一些,因为理解范围更小,抽象艺术距离一般人的通俗解释更艰难,所以刘永刚在做这种有相当难度的尝试。
无论从具象还是抽象角度,刘永刚的艺术都是可以与外部文化沟通的。“笔墨生肖”是一种沟通方式,是在人文层次上的沟通方式。另外,在用抽象艺术去表达更抽象的精神这个方面,也没有国界,艺术是没有国界的。
我所欣赏的更高层次的艺术是在庄子思想下的大逸的美,这是对庄子的一种重新解释。必须看清楚庄子有为的方面,就是看破红尘,染进红尘、超越红尘,达到“逸”的境界。所谓染进红尘,是务实的,关注现实、关注人生的;超越红尘才能达到“逸”的境界。这是庄子哲学里最核心的东西。
刘永刚从这种观念,从点线面笔墨去表达精神。他用抽象观念来看具像的造型,所以他就用了很多笔墨关系、结构关系,他用水墨上很多大胆的尝试和思考来对应更宏大的人文精神,用传统的中国哲学或者玄学概念,像阴阳关系,天地关系,天地人关系(这就是更抽象的观念了),进入抽像艺术创作,这是他艺术里最核心的问题。在刘永刚的艺术里,哲学层面的东西是第一位的,人文、民俗的东西是第二位的。他的部分作品是真正把这个结合得非常好的。
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关注中国现代的一些艺术创作。几乎所有有成就的艺术家,都关注现当代的艺术,他们接受西方,接受人类艺术的演化逻辑。当他接受了这个逻辑之后,回过来找中国的元素。同样的问题,中国解决方式跟西方肯定不同。比如写意艺术,西方人基本上不面对这样的问题,中国人要面对这个问题是跟我们的文化有关系。我们还强调与公众结合,面对这个问题必然进入比较难的挑战,直接的挑战,这个挑战本身也可能出现大的火花。刘永刚敢于直面这个问题,他的作品给人感觉有很多火花。火花越积越多,艺术作品就会自带着烈火达到如同宇宙大爆炸的裂变结果。
(文/刘骁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