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曰“八卦相荡”而成天相。看来天气的晴阴、风雨、雪霁以及霞、虹、幻视等皆天地之卦也。那么雨夜是哪一卦相,应该是至阴至柔之卦吧。
窗外的雨夜是何等的惬意。
许多人是不喜欢这一卦的,无上乘进取之意也。那么我肯定就是无进取之人了。虽不知这一卦昭示着怎样的氛围与结果,但在雨夜中,只能静思,只有思绪,只能任思绪在夜空中发散,如同墨借助水在幻化发散。没有形,也就没有了约束,因为是在夜中的静思,就没有条理与推理,也就没有了心智。但有自由,思维的自由,也有了不负责任的自由。若这时有作品,也只有自己偷偷喜欢,作为安慰自己的一副药剂,而不能示人共享。
雨夜确是一剂药,由至柔之水与至阴之夜合剂而成,是一副幻药。能卸下你身上所有硬锐之物,卸下思维中最底的防线,让你暴露身上的弱点,让性情中最软弱之情絮裸露而出,一丝的外物就能伤及心绪。在夜和雨的魔法笼罩下,你能感知到周围微妙细节的变化,一丝微妙的虫鸣如同空谷传言,一闪而过的片段追忆幻化出篇篇章节,内心深处不为己知的地方似有千万年记忆沉淀,一切皆像野生植物般疯长蔓延。笔在纸上勾画出的图案,好似与我无关,体内每一个细胞把它的意识直接作用在纸上,连我这个中介也弃之不管,雨和夜相荡而生之卦相,相意无边。
雨夜下,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书生坐在书斋内。此生脸部轮廓俊朗,神色却有些沉郁,身材修长却勾坐在榻上显得软弱无边。眉宇间虽有英气,但若即若离,如游丝一般飘出木屋,融化于屋外的夜草间。有了叩门的声音,书生开门后是一位女子,一样的身材修长,只是面色白得有点像瓷,鼻管很直,头发像黑色的瀑布,更衬得脸色像瓷,但还是鼻子长的最好。这个女子给书生讲了许多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优美,只是情节有些迷离,不合逻辑。但书生很喜欢,因为很多都是他以前脑子里浮现过的。以后差不多每天夜里,女子都要来书斋闲聊,书生猜想,这女子一定是狐什么的化身,白天不敢来,再说白天大家都有正事要做。有一天,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能狐有狐的想法,或有狐的事情要干。书生一直想着这个女子和她讲的事情,就写了一本书把它记下来,并把自己的书斋更名为“聊斋”。只是为了思念那个女子。
雨夜是适合艺术、文学的。雨夜能把人心处最善的和最真的东西勾出,只有最真的和最善的东西才能引起美感。美是真和善交融升华后的物质,许多人倾心研究美的规律,岂不知美在自己的内心,不论古今皆是如此。记得宋熙宁八年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苏轼写下了使无数后人寸断肝肠的《江城子·记梦》。此时作者正在山东为官,妻室为伴,白天忙于政务。这一天的雨夜使苏轼头脑的条理混乱了起来,跨越时间和空间想起了自己已亡十余年的结发妻子,雨的混沌使苏轼看到了千里之外明月下,松冈间妻子的孤坟,“小轩窗,正梳妆”也只能在作品里实现。第二天清晨,苏轼已记不得前夜的文字了。
在雨夜里可以躲避现实的现实,在雨夜里可以原谅放纵自己的脆弱,在雨夜里可以无责任的遐思。一颗坚强的心流淌不出惑人心魅的文字和出神的画迹,但男人更需要坚强,需要一颗坚强的心灵,所以艺术创作需要人的心在火与冰水中淬化,在坚定与脆弱中交替,用柔弱支撑着坚强,用笔物化着心迹。岁月苍桑,朝代更替,无数丰功伟绩化为烟尘,只留下耳边无数撼烁古今的一个个名字,丰功已为人所不屑,传奇已为人所不知,时空尽去,只剩下雨夜里的文字和宣纸上心的画迹在一直陪伴和感动着我们。
2009年8月28日雨夜
※注: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