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跟忻东旺教授相识应该有 20多年了吧?
闫平:差不多,最早应该是在 80年代末 90年代初的时候就认识了。
记者: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闫平: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我去中央美院找一个大学同学,那位同学就在第六届美院油画系进修班。那时候正好赶上吃饭的点,我走进他们那间大教室,所有的同学都在说话、聊天,只有一个人在屋里旁若无人的画画,画的还是一张大画。我指着那个人的背景问我同学说“那哥们是谁?屋里那么乱他还在画画呢。”——“山西忻东旺。”这时候东旺可能是听见了,转过来看了一眼,但什么表情都没有。那时候感觉他是那种很难以接近而且不善言谈的人,这是第一印象。但很快就在展览上遇到东旺了,从他的民工系列开始我了解了他的绘画,他最初的几张作品都特别感动人。后来东旺进了美院的高级进修班,是研究生起点的那种。那会我们接触得就更多一些了,另外我们画室搬到了一起,通过慢慢的接触我发现东旺的真实性格显然不是我最初看到的那个样子。
但是今天要我来说东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说腼腆的、害羞的东旺,也可以说自信的、自负的东旺,我可以说农民的东旺,也可以说极端贵族的东旺。我想,他应该是个很极端、很矛盾的人——也正是这种极端和矛盾成就了他今天的艺术,所以从性格上看他真是天生就是搞艺术的。
记者:您和他相识这么长时间,近几年画室也在一起,大家在一起的交流相对也比较多,您对他在艺术方面有着怎样的看法?
闫平:在生活当中,多数画家聚在一起时也很少会说“你怎么画?我怎么画?”这类的问题,大部分时间都会谈一些很轻松的事情。因为画家好观察,所以有的时候也会观察东旺,我发现他生活的所有点点滴滴都是为画画做准备的——所有画得好的画家都可以做到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东旺就是这样。比如说东旺的家里有西方古典家具,也有中国传统雕塑包括民间的或宗教的,还有一些大师们的肖像画。从这种状态就可以看出他在生活过程中就不断在汲取中国文化的精髓,同时也在体会西方古典绘画的文化脉络。这些对他的绘画都起到了丰富的作用。就画论画来说,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完成了从写生到创作的整合。写生离创作有多远,一直是画家们所面对的突出问题,因为在学校里的教学上就分为写生课和创作课,可以说把这两者给割裂开了。尽管从教学上看有些时候是可以割裂开进行分别剖析的,比如解剖什么的,但是大部分时候应该多讲讲有血有肉的东西。东旺每一次的写生都是自己观察、提炼之后的结果,而不是单纯的去写生,可以说他出手即是创造,这对整个学院教学来说都是最好的、最特别的例子,对艺术家进行创作而言也是如此,很值得推广。
我本身也教创作课。有时候会发现一个杯子很有画意,可成画之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或是一个女人站在你的跟前,想要捕捉她的美丽仅仅靠如实描绘外形是不够的——因为心里没花,花便不开。所以东旺要捕捉对象的特征和细节,他用画面传达出的农民工那种琐碎、矛盾、犹豫或是自信、幽默、健康等内在特征,都是通过仔细观察得来的。这种观察不止是文学的形式,更多的是要将其变成绘画的形式,因此很少听他说比例、动态怎么样,甚至我感觉他似乎并不常常看西方大师的画册。
有很多画家在研究西方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位置归到西方某个画派里,之后在创作上就跟着那个画派走了,而不是跟着自己的精神走。而关于所谓的油画民族化,也绝不是模仿国画的形式来画油画,搞得不伦不类。东旺的成就在于他研究了很多西方规则的问题,也研究了很多东方传统的问题,然后在这样的基础上自己独开一枝, 形成了独到的风格。我想,不能简单地把他的艺术归到什么主义之下,无论是写实主义又或是表现主义,就他的创作情况来看我是觉得是独开一枝的。
在参加完东旺追悼会之后的几天,我回到了画室。静下来,就立刻感觉到他的形象在我心中成倍的放大了。脑海中闪现他平静的躺在告别室时的画面,回到画室看他的画,我突然觉得他手里拿着的笔和刀是那样的锋利、那样的富有力量、那样的饱含精神。在原来,我只是觉得都是画家,他有他的特点、我有我的特点,并不常常很认真的去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他完全可以作为极有特点的一个中国油画家得以被人们好好地去研究。
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我觉得东旺起初像一个迷一样,因为他自己研究绘画的过程就是从西方某个主题里临摹、写生然后研究解剖,这个过程他充分经历过了。东旺的艺术是用一种多元的方式在回答问题,而且充满了生命力——当你在谈文化、谈形式的时候,当你用文学语言谈感性的时候,如果没有把握到原本的生命力,那你的语言将会是多么虚弱的一种东西啊。同时,光靠原始的生命力又是不够的。这种矛盾是伴随艺术家一生的,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艺术上,东旺用多元的方式将这个矛盾处理的特别好,使他的绘画既保持着原始的生命力,同时又实现了文化层面的诉求。看东旺画画,能感觉到他是用心在做事,用“认真”两个字已经无法表述他用心的程度了,因为他对绘画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如果非要我选一个词来说的话,我会用“执着”来描述他。
记者: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