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千年,应云南师范大学之邀,举家南迁来校任教。从此,泥牛入海无消息,亲友如相问,两地雁无声。十年磨剑,光阴荏苒,石沉滇海,岁月蹉跎。山脊梁上夕阳拉长了我的身影,寨子里竹楼上多了一个北方的醉汉。我或一人行走在山间林莽,或带学生采风于峡谷深处,踩着茶马古道的蹄印前行。大山与作品万里咫尺,山民与我更加贴近,因为那里的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心底明亮。古村民居是我栖息之所,山民的喜怒哀乐收藏在线描集里,山寨木屋掩映于古榕竹丛的水墨作品中。山民是我师,我是山民友。十年插队,我已成了农民,画同类倍感亲切,画同类激情无限,同类没有地域之分,没有民族之分,只有锄耕笔耕之分也。北人南拾红豆,更加珍惜,十年走遍西南水村山寨、栈道丛林。不管是山顶老倌老奶,还是竹楼妇女小娃。马厩牛棚、猪圈鸡舍、狗窝羊牢、都在我心中活脱脱地存储,历久弥新。
近年来写生采风,这一切都在改变着,虽隔数载却旧貌全非,昔日的草屋竹楼已变成砖墙瓦舍,昔日的穿民族服饰的姑娘已着时髦的汉装与西服,脚下绣花鞋变成革履,男人们已完全汉化,只有山里老倌旧貌依然,仍用骡马驮着茶叶与农副产品下山赶集。而今青年人开着拖拉机与摩托车拉货到集市上去,摆摊叫卖者多为老年妇女。这变化使我愕然,我深感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一个从艺者切身体会到今日之边民生存状态,即明日之历史一页,挽救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从艺者的责任与使命。零散的作品不足以表现当下少数民族的整体面貌,表现这整体的生活场景,莫过于风俗画长卷。假如没有《清明上河图》这一历史风俗画长卷,就无法知道北宋汴京的繁荣景象与市井文化。边疆少数民族虽为边缘人群,然而他们的特殊性铸就了从原始社会生态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濒临消亡状态的特殊性。以现实主义创作表现边疆少数民族现今生存状态是当务之急。
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边疆少数民族也不是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他们将走出山林,向现代文明迈进。然山外的人们在迅速的发展,山里的人们在过着悠闲的日子。节日便盛装表演摔跤、斗牛、镖牛祭祖、上刀山、下火海、唱山歌跳民族自己的舞蹈。也是谈情说爱、唱情歌找情人的最佳机会。长街宴、泼水节、摸你黑,玩的心跳,男女老少纷纷上场。算命占卜的巫术、巫蛊、庙会上表演的社火图腾更具特色。虽说大部分民居已被改造,但最典型的特色的民居、庙宇、祠堂、状元、进士、将军、土司的府第仍然尚存,并作为旅游景点供人们观赏。我最喜欢的还是自然村寨的土民居,它真实、原生态。所以关注的多,资料就多些,同时那热带雨林,苍茫的参天大树,宽阔的芭蕉与不知名的奇花异木,使我感到生命的新奇。走进林中会突然惊起一只或一群珍禽,窜出一两只小野兽。
多民族聚集的区域,在这区域中的农贸集市就出现各民族交易的情景,山民从山里背扛肩挑,披星戴月的赶场,妇女背上娃娃拉着猪羊交易,牵着牛马的老倌到牲口市场,把牲口往栓马桩上一系,三五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吸着长筒水烟在吞云吐雾。市场卖货的多为老年妇女,她们将割来的蒲草与竹皮编织成框篓。每到这种集市,我都要买些工艺品与天然的树根和罗汉竹等制成的好看的工艺品。一大早就有推车担担的轰赶骡马吆喝声、拖拉机摩托车的马达引擎声、骡马的嘶鸣声、生猪的嚎叫声、赶路挑夫的脚步声、鸡鸣犬吠的叫声与人们的叫卖声汇成嘈杂的交响曲。这些集市都是露天的。人们早早的来占地方,用芭蕉叶铺好了地面,再将要卖的物品放在上面,多数是农家直销的。一看他们的脸色、手脚与着装就看的出是山里来的农民。每当看到真正的山民,我的照相机就一直抢拍不停,十年来收集的写生素材与写生图稿何止万张,我把他们汇总编排,分民族、分系列归纳成市场文化、庙会文化、节日文化。
以线描绘一百米长卷的《边镇集市》,其中五六百人的写真形象、骡马、牛羊、鸡鸭鹅犬、蔬菜、水果、应物象形,庞大复杂。况且以线描绘制,放笔直取,一笔不苟。做到人物大小一致,动态变化传神。各民族的人物长相特点突出,服装道具真实,构图疏密有致,线条粗细变化合理,疏能走马,密不通风,一以贯之于广大精微之中。一百米非写意,一百米非山水花鸟,一百米线描的绘制过程之苦心经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如赤手捉毒蛇之险境,如杂技表演之精准,不能由半点闪失。此卷完成历时百余日,准备十载,艰辛备至。此卷如能与观者共识,我已感到慰藉。“谁云作者痴,品尝其中味”。
以上算作是序。庚寅深秋于滇中龙泉大荒堂。
王首麟 草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