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施丹青、光彩动人

时间:2013-09-30 13:26:56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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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荆风

11年前的2001年春,我和云南的一些作家、艺术家有过一次临沧行。

那次足迹遍及云县、凤庆、永德、镇康、孟定、耿马、沦源、双江等地,大部分时间是沿着中缅边境行走的长途旅行;同行中有位我不认识的画家,每到一地,即使只有短暂时间停留,也会拿出速写本或画板来写生。他的勤奋引起了我的注意,交谈中得知他是刚从东北调来云师大的教授王首麟。他擅于山水、人物,画技娴熟,勾勒有力,一件景物或人像能很快成型;但我也觉得他可能是“下车伊始”,笔下的山水人物还缺乏应有的“滇味”;这得有段较长时间深入到云南的山乡,多了解,勤作画,才能把身心与画笔融入云南。

我们有过简略交谈,他亦深以为然。

这十余年来。我们见面不多,但从他在一些画展中展示的新作中,可以知道他是经常活动于滇西南边地,画作的“滇味”不仅日增,而且有了他对云南边地的了解,而形成了独特韵味。最近他创作的、以佤族、彝族、傣族、白族……等十多个民族、500多个人物的百米长卷《生民——边镇集市》,就是这十余年精心铸就的一件丰硕成果。

文艺作品虽然不能简单地以大小长短论成就,但从创作的劳动强度和整体结构来说,长篇巨著是要更具艺术功力,投入更多劳动;一般的画家纵使有此雄心,因为对边地生活不真正熟悉,再加上画技平平,纵使有心也是无力表现。

王首麟同志敢于投入这一百米长卷的制作,也显示了他已非十年年前初到云南的陌生状态,为了这一巨著,他是从感情深处真正拥抱了云南,这正如他谈及他在边地的生活时所云:“古村民居是我栖息之所,山民的喜怒哀乐收藏在线描集里,山寨木屋掩映于古榕竹丛的水墨作品中。山民是我师,我是山民友。十年插队,我已成了农民,画同类倍感亲切,画同类激情无限……”

一位已经从事画作几十年,并有相当成就的画家,愿这样不畏艰苦地融入到边地人民当中,哪能不出精品?

从这幅百米长卷来看,我深为他那干净、力道的白描手法所感染,也佩服他敢于用这种白描技法来钩描本来是绚丽多彩,应该大量着色的云南边地;虽然画卷上不着一点颜色,但是通过他淡毫轻墨,酋劲圆转的笔力所描绘的众多人物,却有力地调动了我的想象力,那些“色彩”逐一在我眼前浮现了出来:红土高原上的这个边地集市,是如此的热闹繁华,身着色彩斑斓服饰的少数民族正愉快地活动于其间,我似乎看了到妇女们那红色、绿色、大花的头巾,底色或红或黑的统裙上用彩线绣出的山茶花、牡丹花,从大山上下来的汉子们军绿橡胶鞋上红色的泥块,藤背篓上或白或黑的印迹……深有不施丹青已光采动人之感。

伟大的音乐家莫扎特曾经用他弹奏的乐曲使盲厨师“看”到了“黑色的夜变成了蓝色,随着又成了蔚蓝;温暖的阳光从某处的上空照射下来”,还让盲厨师“看”到了苹果树上的白花,他年轻时的爱人……

这是奇妙的音乐调动了感情,产生了色彩、画面。

如今王首麟也是用异曲同工的艺术手法,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多彩的边地市集。很是高明。

“线”是中国画的筋和骨,是精神的内核,线条的曲直、轻重、刚柔等韵律变化能创造出表现力极强的艺术形象。宋代画家李公麟曾把白描发展成独立的画种,那行云流水的线条,变化无穷的丰富,让人多了许多想象的空间。所以在欣赏王首麟的长卷时,我们也能随着跳动的线条去体会画家的心情和画中人物的生活百态。

白描这一艺术词汇,不仅是形容一种绘画的名词,也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传统描写手法。是要求作家在写作时要准确的把握住人物的性格特征,不加渲染、铺陈,用简练笔触,对所描写之物传神的真实勾画。鲁迅的小说就是白描的典范作品。鲁迅曾说:“白描却没有秘诀。如果要说有,也不过是和障眼法反一调: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王首麟的《生民——边镇集市》没有一般长卷需要有的建筑、山水风景作衬托,而是使用简练的笔墨,不加烘托,不写背景只突出主体,刻画出鲜明生动的佤族、彝族、布朗族、白族等500余个人物和无数鸡、猪、狗、骡马牲畜的不同形象。

500个人物,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要对边地各民族的人物有着深入了解,其中要画多少张速写进行多少构思才能形成这些人物?(据我了解,王首麟的素描稿达一千余幅),这正如王首麟自己所说:“十年走遍西南水村山寨、栈道丛林。不管是山顶老倌老奶,还是竹楼妇女小娃。马厩牛棚、猪圈鸡舍、狗窝羊牢,都在我心中活脱脱地存储,历久弥新。”有这样多存储,自然是画来得心应手了。这是丰富的生活给一个有娴熟画技的画家插上了翅膀,从而加速了飞腾的力量。这种艺术来自生活的成功范例,也使我想到了至今还“生活”于昆明筇竹寺的500罗汉泥塑(这又联系到了艺术的另一学科了,雕塑虽是另一门艺术,但雕塑的线条硬朗和白描的苍劲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曾经有人说过:只要走到筇竹寺的罗汉殿里,你总会找到一个和自己貌似相像的罗汉。我也曾去找过,那个和自己“相像”的罗汉,原以为罗汉都是仙风道骨不近人世的,没想到,一个个罗汉却如此的具有人情味,部队大院里身经百战的老军人、老花工、扫地的老头、食堂里主厨的胖师傅、大门口修自行车的老王,以及少年时代见过的私塾先生、寺庙里的老和尚……都进入了我的记忆中。

《生民——边镇集市》长卷中的山民们就有着这种真实的感觉,那个背着竹篓的老汉,叼着烟锅,眯着眼睛,杵在那里休息,不就和几年前我去滇西南边地的边镇集市上结识的一位背着山茅野菜来卖的老馆一个摸样嘛!

这就是写意写出了真情实感。让人看了,不会只把这些线条组成的人物单单是看作冰冷生硬的画面,而是觉得这些人物是活灵活现地生活在云南边地某个村寨的人。这也表明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绘画作品,能长久代代相传、成为艺术经典者,首先要真实、传神,让读者、观众喜欢、记得住,产生亲切感。

几十年来,反映云南边地少数民族生活的绘画很多,但是像《生民——边镇集市》这样从边镇集市这一特定场合反映了边地少数民族沿袭已久的古老、原始生活状态,又人数多、形态不一的长卷,可是从未有过。这是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和高度历史责任感出发,敏锐地看到了,随着时代的发展,交通的改善,城乡差别的缩小,云南山地的各个民族许多特异的生活习俗会渐渐改变、丢失。所以他50多次去往边地,以“抢救”的心态去收集各民族的风情,图腾……积累了大量的素材速写,用比文字更直观的表现力,将这些人物、服饰、习俗表现出来。正如《清明上河图》那幅以高度精纯的绘画功力描绘了宋代汴京风貌的长卷,用画中所绘的当时社会情景,为后世了解研究宋朝城市社会生活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资料,让后世的人了解一千多年前的宋代人民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我们观赏《生民——边镇集市》时会想到《清明上河图》,并不因为两者都是长卷,而是在艺术创造的同时,还有着它们深刻的历史意义。

《生民——边镇集市》是王首麟同志一次成功的搏击,但从他的艺术造诣和生活积累来看,这只是他一个新的峰峦,只要不断攀爬,高插云天的境界还在后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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