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画是多数画家都喜欢的题材,以致有不少画家专以画风景著称。正是人与自然所具有的天然亲和的关系,才使中国山水画能有那么高度的发展。西方的油画风景画从人物画中独立出来的时间虽然较晚,但到印象派已经是无可置疑地在美术史中居于极重要的地位。
但风景画也有其局限,它尽可以表现自然之美,表现阳光、空气、表现空间的深度和色彩的丰富,表现人对自然的挚爱和感叹,但却难以具有历史的深度和人生的内涵。这是为题材本身的局限所决定的。但这种局限也仅指自然风景,当画家把笔锋转向与社会历史相关的另一种“风景”,并且是已经消逝的“风景”时,情况就全然不同,张新权的艺术实践完全证明了这一点。2002年以前,当他还是在一般的意义上处理风景题材时,还没有特别引起画界的注意。当他将视线转向历史,转向已逝的都市景观,画出《十里洋场》的时侯,他的风景作品才显示出自己的独特视角。对已逝场景的追忆,不止把观众唤回到那个噪杂喧嚣、车水马龙的“旧上海”时代,而且把我们带回到一种还不仅仅是怀旧的复杂的情感世界里。站在这幅画前,许多记忆复活了,这座新兴的远东城市,这座冒险家的乐园,曾经是怎样地极尽繁华,又是怎样在停滞了半个世纪之后重新崛起。一件风景作品,如何能承载这样丰厚的社会历史内涵?张新权的《十里洋场》让我们感受到风景作品可能具有的含量。
在接下来的时间(2003-2006)里,张新权连续创作了《信号台》、《有轨电车》、《苏州河》、《码头》、《河道》、《风云铺》等,这些作品均以其丰富的历史内涵和特有的时代感,表现了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都市风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三十年代的上海,作为远东最大最繁华的都市,成为一个农业大国走向工业文明的象征。当时中国的这个大都会所展现的完全是一种不同于乡村的生存方式,它像是一部打开的史书,记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追逐与幻灭,光荣和梦想。在这座城市中,集中了众多的人口、众多的财富和众多的文化精英,从事着巨大的经济活动、社会活动、知识和文化创造活动,进行着最频繁的信息交流和人际交往,以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奢靡生活。恩格斯当年曾对巴黎这样评价:“在这个城市里,欧洲的文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这里汇集了整个欧洲历史的神经纤维,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从这里发出震动世界的电击”。在亚洲,当时的上海何尝不是如此。而张新权的这些作品,正是在这样丰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展开。虽然作为都市景观其外在含量有限,但画家却通过那些有代表性的画面成功地把他的观众带到了这样的历史氛围之中,带到了那个特定时代的情境之中。 从此,张新权穿行在历史的经纬线上,从都市的历史中寻找那些可能再现的已逝的风景。从而在他的艺术道路上出现重要转折。从《十里洋场》始,他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历史的怀旧之窗。透过这扇窗,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远去的世界。但它的重新显现,却牵动着我们的情感、触动着我们的神经。张新权发现,这些已逝的都市景观,不仅可以通向历史,还可以通向观众的心灵。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些与生存相关的东西残存下来。不管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残留在心中的记忆却挥之不去。久而久之,便转化成一种怀旧的情结和执拗的趣味,正是这种怀旧的情结和执拗的趣味,使观众在张新权的作品中获得共鸣。因为他画的是“历史”,而不是现实,是“过去时”,而不是“现在时”。画中没有人物的活动,却画出了那个时代的都市人的生存感觉。现实中的“历史”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以寻觅。看着这些画,我们好象是在翻阅一本尘封已久的手记,观众把它慢慢打开,又慢慢走了进去……
如果说,张新权的这些作品是以深厚凝重的笔触再现一个特定时代的历史情境,从而感动了他的观众,那么,在近两年的一些作品中,他的主要手法不再是极力渲染一种时代氛围,而是通过选择一些富有时代特征的工具符号,重新唤起对那个时代记忆。当他在表现各种船只——《商船》、《游船》、《巡逻艇》、《泊》等系列作品时,已经从一种宏大叙事的历史氛围中摆脱出来,以一种“特写”的方式,轻松的笔调再现这些“过去时”的水上交通工具。待到画《海魂系列》时,画面不仅轻松,而且明快。画家仿佛再忍受不了前期作品中那种历史的沉重感,想从中逃离出来,因此而采用一些单纯鲜亮的色彩来画这些历史符号,让怀旧的情绪变得不那么压抑,让这些历史符号只带着一种美学特质走进观众的视野,以便观众欣赏这些作品时,不必再走进历史的沉思之中,只需拉开距离,以一种轻松的心态“欣赏”历史。画家的这种变化还特别体现在他的另一组作品《爱玛仕系列》中。这些信手拈来的速写式的作品(如邮车、邮递马车、马车、长途大巴等),更加突出了作为一个当代人的视角,更加让我们意识到一个当代人与历史应有的关系以及对待历史的态度。在此,值得一提的还有张新权从这些轻松的作品中发展出来的那种写意式的油画技巧。他画得愈来愈轻松,愈来愈灵动。他用稀释的方式使那些粘稠的油画颜料变得更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趣味,更具有中国本土艺术的书写特征。 张新权不仅是一个写实能力很强的画家,也是一个感悟力和理解力很强的画家。他本人并没有亲历过那个时代,他所以能在他的作品中成功地再现出那个时代的氛围,表现出一种历史的深度,完全在于他通过图像和文献资料对那个特定时代的理解和整体把握。因此,在这条历史的经纬线上,我们一定能看到他的新作不断问世。
——贾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