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波提切利《持石榴的圣母》》

艺术中国 | 时间:2016-11-04 21:11:49 | 文章来源:艺术中国

读书>

这幅《持石榴的圣母》,跟其他任何同题材的圣母子像都没有相似性。既没有乔托作品的那种庄严,也没有拉斐尔那份充满了慈爱的暖意。它与众不同,通常在圣母子像当中所应期待看到的东西,在它里面你都找不到。然而,它深具魅力。

圣母玛利亚为何显得如此孤独,又有一丝问题少女的叛逆气息,脸上挂着绝望而无奈的神色?抱着圣婴耶稣的臂弯,为何如此低垂,仿佛就要把婴儿滑落在地?圣婴手抓象征着受难的石榴,为何跟冷静的母亲一样,幼小年纪就用如此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画外的我们?环绕在四周的天使们,看起来也不像在为圣婴喜庆的诞生表示祝贺,反而更像面对眼前的状况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的看起来似乎还在发笑。而且,这位玛利亚的容貌体态,与《维纳斯的诞生》中的女神维纳斯也太相似了不是吗?

以上并不是我的分析,如果有局部放大图的话,这些都是你必定会认同的事实。不过,尚未产生这些疑问之前,恐怕有的人便会觉得这幅画“哪里怪怪的”,于是拂袖而去吧。

波提切利为何要画这么一幅圣母子像呢?

1487 年,在佛罗伦萨发生了一起小事件,某位美丽的少女诞下了一名不知父亲是谁的男婴。少女是一帮名门子弟的“大姐头”,于是那些少男少女的小伙伴们口风极严,始终不肯透露婴儿的父亲到底是谁。而这位少女,就是两年前波提切利绘制那幅《维纳斯的诞生》时的模特。

当流言传进耳中时,波提切利四十二岁,恰好接下一个为佛罗伦萨市政厅(维奇奥宫,Palazzo Vecchio)的进谒大厅绘制圣母子像的订单。很难说此事出于偶然。美第奇家族的家主,豪华王洛伦佐(Lorenzo il Magnifico,即洛伦佐・德・美第奇)的一段诗文浮现在波提切利的脑海中。洛伦佐既是与画家一同度过了放浪青春年代的旧友,也是他的资助者。

灼灼岁序,恰是晨露。

今朝欢愉,明日何处?

天神维纳斯没有母亲,诞生于海面的泡沫之中,以象征着纯洁的裸体驾乘着海贝,在风神的吹送下抵达了岸边。可这位“维纳斯”,此次却诞下了一名没有父亲的孩子。

波提切利陷入了沉思:“对呀,圣母子也可以这样画嘛。”

接着,他把前文提到的那名美少女画成圣母玛利亚,刚刚诞生的男婴则画成幼子耶稣,而她那些男女伙伴就当作天使(男性),宛如一幅现代的摄影作品,将围绕少女发生的“当下”记录下来,成就了这幅《持石榴的圣母》。来龙去脉,或许如此。

波提切利为何要画这样一幅画?事实上永远是个谜。我在这篇文章里所写的美少女诞下男婴之后发生的事,当然没有任何根据。

不过,《持石榴的圣母》具有一种异样的现实感,它引人遐思,令人去虚构它背后的故事,单把它定义成“波提切利式的忧愁”是不足以解释的。Taschen 出版社版《波提切利》的作者芭芭拉・戴姆林(Barbara Deimling)评论道:“画中的人物有种缺乏生气的感觉……这暗含着一种危险性:有时往往容易陷于对表相的执着……”云云,我很难赞同。确实,进入15 世纪90 年代以后,洛伦佐去世,波提切利开始倾向于否定享乐主义的萨沃纳罗拉3 一派,画风也变得生硬僵死,迅速失却了魅力。不过,仅仅将这幅画当作这种倾向的发端去看待,你就会一无所获。

如果这是所谓“表相”的话,那么波提切利就一贯是“表相”的。对于我来说,波提切利绘画的魅力,在于登场人物那隐藏着神秘讯息的面容,以及姿态中具有的奇妙现实感。围绕他代表作展开的、新柏拉图主义之类的、图像学式的细致解谜,固然刺激了我寻求新知的好奇心,但相较于这些,站在《春》与《圣母领报》两幅画前仔细凝望,去琢磨为何春天的女神们拥有这样的面容,领受天使报喜的圣母玛利亚为何摆出这样一副不协调姿势,任思绪飞驰,倒还有意思得多。

波提切利的绘画被誉为“翡冷翠文艺复兴之春的一朵奇花”,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笔下那份轻灵娇嫩的美感。事实上,即便代表作《维纳斯的诞生》和《春》那样气势凌人的大画面,也有一种与它们名字相契合的、饱含节祭欢悦气息的透明感熠熠其间。不过,若仔细凝视波提切利画作(包括这两幅大作)中被称为“既具肉欲感,又充满神圣感”的登场人物的颜貌和姿态,简直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们个个都是现代都会中聚集成群、慵懒空虚的年轻人,你会不得不惊诧于这份“宛若今日”的现实之感。比他晚一代的画家达・芬奇等,追求坚实稳定的人物形体与表情,亦即“恒久性”。与这些画家不同,波提切利在哲学性的寓意画与宗教画中,将青年男女伙伴间纵情享乐的光明与阴暗两面、陶醉与不安、虚无而又甜美的忧愁,都看作是容易凋敝的青春之花并生动地描绘了下来。他的画,散发着虽曾美丽却转瞬枯萎的娇花的芬香,与评家宣称的文艺复兴盛期理想中的“永恒之美”相去甚远。我甚至怀疑,波提切利大概是以佛罗伦萨具体的某些市民为模特,将他们的表情如实地进行了写生。若是给他笔下的青年男女换换衣裳,那观者恐怕忍不住要叫出来:“这张面孔,我见过!”完全就是一群世纪末的小丫头。

波提切利仅比达・芬奇约年长七岁,然而却未丢弃从老师菲利波・利比4 那里继承的轮廓线,且那流畅优美的轮廓线与淡淡的细碎阴影成了他最大的武器,这比喻虽不恰当,但正由于他恪守了所谓“美人图”式的古老画法,才得以捕捉到如此多彩多姿的人物颜貌和表情,不是吗?再者,也正是凭着出色的线条技法,才使那耽美的、官能化的人物表情中,洋溢着一份独特而清冽的透明质感,不是吗?在对人物颜貌的表现上,与波提切利的活泼有趣相比,好恶暂且不表,伟大的达・芬奇和拉斐尔美则美矣,却总觉得哪里略显单调。相反,米开朗基罗的人物造型又过于啰唆,已经为巴洛克式的繁复表现拓开了道路。

佛罗伦萨的美术,是在盛开的当下,便已经烂熟了。(文/髙畑勋)

《一幅画开启的世界》

序言

试读:《波提切利《持石榴的圣母》》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