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莉亚·辛可没那么好骗,当她从兴冲冲的坦妮基那边听说她要搬到地窖,而我搬到阁楼时,她喷了一口烟,皱了皱眉。“你们两个应该调换就好——”她用烟斗指着我们,“让葛丽叶跟奶妈睡,你去睡地窖,这样就不需要有人搬去阁楼。” 坦妮基没在听,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胜利的滋味,没有察觉到她女主人说的话有道理。 “太太同意了。”我简单地回答。 玛莉亚·辛斜眼望着我好一会儿。 睡在阁楼里,让我比较方便在那里工作,但我还是没有时间。我可以早一点起床晚一点睡觉,可是有时他给我的工作实在太多,我不得不找些借口,利用下午我通常坐在火边缝补的时间上楼来。我开始抱怨在昏暗的洗衣房里我看不清楚针脚,需要阁楼里的明亮光线才行,或者会说我肚子痛,得去床上躺一躺。听到我编的理由,玛莉亚·辛每次都会同样地斜眼望着我,却没有表示什么。 我开始习惯说谎。 他提议我搬到阁楼去睡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他让我自己想办法安排工作来帮他忙,从来不曾帮我说谎,也不会问我有没有时间替他做事。他只在早上给我指示,然后期待隔天看到成果。 然而这些颜料弥补了我躲躲藏藏的辛苦。我发觉自己很喜欢研磨他从药剂师那儿拿来的材料——象牙、白铅、茜草根、黄铅丹,看看我可以制造出多明亮而纯净的颜色。我学到把这些材料磨得越细,颜色就会越深。一块块粗糙、暗沉的茜草根,变成细滑的艳红粉末,接着再混入亚麻籽油,就是闪亮的颜料。制作颜料实在是一个神奇而美妙的过程。 他也教我怎么清洗材料,去掉不纯净的杂质,露出它们真实的颜色。我用好几片贝壳当浅盘,把颜色放在里面一次又一次地冲洗,去掉夹杂的白灰、沙子或碎石,有时必须重复多达三十几次。虽然工作冗长而枯燥,但是当看到颜色在每一次冲洗后变得更为纯净、更接近理想时,让人觉得非常满足。 只有一种颜色他不让我处理,就是群青。制造群青的原料青金石非常昂贵,而且从石头中萃取出纯蓝色的过程相当困难,因此他必须亲自动手。 我逐渐习惯在他身边。有时候我们紧邻着站在小小的房间里,我研磨白铅,他清洗青金石或是把赭土放进火里烧。他很少对我说话,他是个很沉静的人,我也没有开口。那是一个平静的场景,光线从窗口流泻而入。我们工作完之后,会拿一个水罐在对方的手上倒水,在清水下搓净双手。 阁楼里很冷——虽然有一个他用来热亚麻籽油或烧颜料的火炉,但除非他吩咐,我平常也不敢点,不然我就得向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解释为什么泥炭和木材消耗得这么快。 他在那里的时候,我不是很在乎寒冷,当他站在我身旁时,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一天下午,我正在清洗刚磨好的一块黄铅丹,忽然听到玛莉亚·辛的声音从楼下的画室传来。他正在作画,面包师的女儿站在那里,不时叹着气。 “你会冷吗,女孩?”玛莉亚·辛问。 “有点。”传来一个模糊的回答。 “为什么没给她一个暖脚炉?” 他的声音非常低,我听不见他的回答。 “放在她脚边,画里面不会看到。我们可不希望她又生病了。” 我还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叫葛丽叶去帮她拿一个来,”玛莉亚·辛说,“她说她肚子痛,现在应该在阁楼里,我去叫她。” 我没料到一个老太婆的动作这么快,我一只脚才踩上最上一级的台阶,她就已经爬上梯子的一半了。我退回到阁楼里,无路可逃,更来不及藏起任何东西。 玛莉亚·辛爬进阁楼里,一眼就看见排列在桌上的贝壳、盛满水的水罐、我身上被黄铅丹颜料溅得斑斑点点的围裙。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是吗,女孩?跟我猜的差不多。”
我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肚子痛、眼睛酸,你以为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白痴呀?” 我很想告诉她:去问他,他是我的主人,是他要我做的。 可是她并没有询问他,而他也没有来到梯子下面作解释。 四周一片死寂,过了很久玛莉亚·辛才开口:“你协助他多久了,女孩?” “几个星期了,夫人。” “他这几个星期来画得比较快,我注意到了。” 我抬起眼睛,她脸上的表情在计算着。 “女孩,你可以帮他画得快,”她低声说,“你就继续在这边做吧。记得,什么都别跟我女儿或坦妮基说。” “是的,夫人。” 她咯咯笑。“我应该猜到的,像你这样机灵的家伙,你差点连我都骗过了。好了,现在去给下面那个可怜的女孩拿个暖脚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