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乌黑,黑得浓厚,黑得深沉,黑吞噬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它吞噬一切,不再吐出。时装的流行色不断转变,但黑色永不消失,而且被运用为各种色彩的调和色。黑是贫民窟里的本色,更是演奏高雅乐曲时不可替代的最庄严之色。
在绘画中如何发挥黑的能量,最见画家的功力,中外古今都一样。我爱黑,永远在探索黑的潜力,但黑邻近邋遢,不易提炼,乌金比黄金更难寻觅。黑是视觉刺激中的最强音,现代西方画家如苏拉热等沉醉在黑色中讨生活,他们当拜倒于中国的墨与漆。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显现了悲剧形象的顶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在乌黑无边的夜空中,李煜所见之月,如钩,尖锐的钩,勾人心魂。我用刀尖刮出芦苇,虽疏疏落落,亦锋利尖锐而刺心。“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江面的深灰色调和了夜的颜色。我无意为李煜词作插图,而窥见了词意与画境的交融处。如李煜见画,不知是否引起他又以眼泪洗脸。然而,词的悲怆转化成画之美感,已不属于李煜个人的身世之叹了。
2001年
(美术作品见《吴冠中文丛·横站生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