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不怕巷子深,听说吕梁有好景,我便赶去。火车到太原,汽车到离石,又换汽车到了方山县属的北武当山麓,爬上海拔两千公尺的北武当山巅。黄土高原像泥土的海洋,巨大的海浪滚向天涯,波涛万顷,浩浩荡荡。石壁陡峭的北武当山仿佛是海上孤岛,峰上苍松挺立,倚松俯瞰我中华大地之海,无限风光入胸怀。
黄土山坡色调明亮而单纯,在统一的米黄主调中依山勾画出曲折高低的形体变化,其间缀满了窑洞。窑洞像无数窥望行人的大眼睛,特别赢得画家们的青睐,有的窑洞被山坡遮掩了半截,只露出半圆形的上眼睑,更是迷人的秋波了。从离石去武当的途中,像进入了窑洞的长河,我一直紧盯着车窗外,山坡脉络纵横之线与时疏时密的窑洞之点,构成变幻多端的画境,真令人陶醉。我生长江南,偏爱江南,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如今面对北国山村窑洞,更感到独特之美。塞外自有塞外美,“塞外江南”未必增添塞外之美,正如素菜自有本色之美,何必要标榜“素鸡”“素火腿”呢,那是失去自信的心态吧!
待进入武当,情调大变,穿丛林拾石级登山,渐至险境,似曾相识华山苍龙岭,但石级已修得整齐稳固,虽陡险而无须惧怕。松树自有其顽强的种族传统吧,偏爱在石隙中、石壁上植根,迎风长成曲曲弯弯的虬龙体态,这里的松与黄山的松,应属同一家族,同一血缘。愈登高,泥土愈稀少,几乎全是石山了,但松却愈茂密,愈挺拔。到山巅向后山一望,颇有重临黄山清凉台之感,满目青松层层叠叠,相间红树黄叶,织成斑斓秋色。石峰重重,对面峰上有石似龟蛇之斗,大概将被人们命名为龟蛇峰或玄武峰吧!沿陡壁下后山,进入丛林,树种繁多,屈、曲、仰、扬,枝杈交错,意境深邃,颇有宋人《寒林秋思图》之情致。只是落叶铺盖太厚,小径不显,尤其松鼠穿梭时时吸引视线,脚下疏忽,容易滑倒。我没运气碰见闻名的珍禽褐马鸡,但处处触摸到成丛野果,黄、褐、紫、赤,不识名目,向导特别介绍一种橘黄色的豌豆样小果,土语“醋流”,便是杏花村汾酒厂用以酿制醋棘酒的原料,深山果香变酒香。
最早发现北武当的也许并非诗人或画师,而可能是上山来膜拜真武大帝的道教信徒,这样一座高山之巅,白云缭绕,苍鹰盘旋,想当然是大帝祖爷选定营建居高临下宮殿之理想所在。施工队正在大规模修建塌废了的殿堂及山门,且比旧址扩大多多了,其实没有必要扩大,似乎帝爷也要在住房面积上争得面红耳赤。一袋袋的沙、一块块的大石从山下或半山背上山顶,实在吃力。我夜宿山巅工人们临时居住的窑洞里,铺的褥子、盖的被子、枕头,一律是大红色,但并非谁家新婚的洞房,这些都是用敬神的旧幛子做的,均书有赫赫显目的“有求必应”大字,有墨写的,也有白粉写的。天未明,便被爆竹声惊醒,已经有老太太上山来敬香了。沿山上下,残余着不少小小的“庙”,庙里小小的菩萨也大都已腿断腰折,但面前依然香烟不绝,供品累累,有馒头、糕饼、糖果……足可供养几个白毛女。细读敬献及还愿的横披与对联,奉献者有来自青海、内蒙及浙江等地,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远道跋涉来此偏僻武当山呢?是神灵不怕路途遥吧!人们说我来得不是时候,如三月三,那是真武大帝降生之日,这前后几天山路上人挤人几乎走不动,心切性急的人便不择正道绕歧路爬上去,白天挤不上,夜晚挤,夜晚仍如闹市,手电筒满山照耀,但居然未听说有类似华山遇险事故,这岂不证明有灵!
吕梁地区旅游部门的负责同志们正竭全力在修建整饰武当山,愿这一黄海里的翠岛之美有更多机会被广大人民欣赏,愿勤劳朴素的善良人民能保此寄寓心灵安泰之神山!
198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