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宁静的风景——章剑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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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国 | 时间:2017-06-05 17:14:26 | 文章来源:艺术中国

引子

章剑,北京艺术家,在2000年左右以“后海”系列名动艺术圈,画风恬静优美,在当代艺术圈中各种强调观念符号的潮流中绝对是一个另类和悠然的存在。在“后海”之后,章剑仿佛从艺术圈消失了一样,近十年来鲜少曝光露面。近日,章剑的新作《章剑:总有宁静的风景》亮相于偏锋新艺术空间,呈现了他近几年的新作,作品风格早已脱离了早期“后海”平面风格,融入了更多表现性的元素,呈现了更为丰富的面貌。笔者参与了报道,但总感到意犹未尽。这位高大儒雅的中年艺术家背后也许有着很多的故事。时隔几日,笔者就和章剑约好去他工作室专访。

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笔者开车前往位于环铁艺术城的的章剑工作室。艺术区所处的环境就犹如章剑所绘的画境一般。汽车一进入庄园路就远离了闹市,路两边都是高大的白杨树,阳光下闪烁斑驳。章剑的工作室园区外面有一方池塘,水面波澜不惊,岸边草木葱郁。

章剑热情的带我参观他两间工作室,大工作室作品尺幅都很大,笔者很惊讶这些作品风格的多样性,既有表现海边平面感的作品,也有表现花草题材的浓烈鲜艳的风格,也有介于表现和抽象之间的作品。在偏锋展示的新作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抬头望见一幅竖高的“后海”,章剑解释说这是应客户之邀画的,他现在的创作方向早已不再碰触后海题材。

访谈是在他的小工作室进行的。章剑沏好了咖啡,我们就在傍晚的阳光下慢慢聊起来。

滑雪, 2016年,布面油画, 250 x 140 cm

近十年创作历程

艺术中国:您成名的时间很早,最早在 93、94年就有庭院系列,然后是知名度很高的后海系列,之后大约有十年很少做个展?

章剑:没有在北京做个展,在这期间在上海和新加坡各办了一次个展。

艺术中国:这十年的时间您一直在埋头创作么?

章剑:一直在画画,就是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最近觉得比较满意了,就拿出来展一展。这个十年也是过得够快的,我儿子都九岁了,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他们(业内)都觉得我消失了,不再画画了,但实际上我一直在创作。

艺术中国:当代艺术圈还是比较活跃的,像您这样沉静的艺术家比较少,我想了解下您在这十年中创作方面的演变和思考。

章剑:十年太长了,用几句话很难概括。画画就这么点事儿,我还是以风景为主。当然后海系列也不想画了,精神状态和青春早就逝去了,现在的后海也不是我以前喜欢的样子了。离开这个系列之后,我画了很多不同的题材和风景,但总觉得不满意,甚至抽象的也试过,照相写实的也尝试过,最后还是回到以前的方法,印象为主。

艺术中国:是否是因为后海、庭院等系列太成功了,给后来的创作设置了一定的瓶颈?

章剑:当时没觉得之前系列那么成功,只是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就谈不上什么瓶颈了。当然我现在回过头看当时的作品,的确是很不错的,我在认识上有一个滞后期。

艺术中国:这批新作题材范围还是很广的,包括海边、雪景、深林,这些都是您亲身经历的?

章剑:我画不了没有亲身经历过得场景,不会在网上找图片作画,必须身临其境。画雪我就去滑滑雪,当然后海我没下去游过,到那里去看嘛。

沙滩上, 2013-2016, 布面油画, 97 x 130 cm

艺术中国:您是老北京人,之前的创作是以北京的风景为主,这次出现了许多其他地方的风景,比如日本冲绳,这些新的地方对您创作有什么影响?

章剑:就因为颜色漂亮就去画,可能大家觉得很失望。首先我是一个视觉艺术家,所以这些事情是逃脱不了的,我不是一个特别理性的画家,我偏重感性。首先去冲绳那边旅游时,那些景色打动我了,阳光啊、海洋啊、鲜艳的颜色等……以前看印象派的画,不明白为什么阴影用那么纯的群青色。到海边一看发现阴影就是蓝色的。当地人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也不显得突兀。假如海里面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人,我是没有感觉的。

艺术中国:我看很多评论的文章里用日常性来评价您的作品,您怎么看待这个“日常性”?

章剑:日常性就是每天生活的同一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但这是有选择的,我选的都是优美的、乐观的、健康的东西,很多龌龊的、痛苦的、甚至失落的也有很多,那种东西我是不碰的。并不是因为丑的东西不深刻,但是当你把丑的东西理解的越深刻,就越想表现美。我只是把阳光的东西呈现出来。有些艺术家善于表现痛苦的日常性,比如把病房画出来,这个我做不了。

望京公园里的小路之一 ,2014,布面油画 ,300 x 200 cm

艺术中国:我觉得这是您一个很好的特质,中国的当代艺术里有很多痛苦纠结的东西。

章剑:中国当代艺术的日常性里缺少美的东西。国外有很多这方面很好的艺术家,门口的一棵树、或是阳光,就能成为很好的作品。但我们好像要么就是宏大的主题,要么深刻的反思,要么批判性。

艺术中国:当您长期创作中感到疲惫和孤独的时候,您是怎么调剂的?

章剑:没有灵感的时候当然很痛苦。有段时间我特别喜欢摇滚乐,画室里太安静了,我就想着找些反差大的刺激一下。周末就去家附近听摇滚乐,听年轻人和跟命运抗争。那些年轻人真的挺穷的,但我觉得他们有我20-30岁的样子。所以我有时候买门票,买 CD来支持他们。但现在有小孩了,晚上出去偶尔去后海听听爵士乐,找个把好友聊聊天。也享受跟孩子在一起的乐趣。

艺术中国:您平时喜欢跟艺术家们聚会么?

章剑:很少,有刘野,赵半狄几个老朋友。我当年认识的第一个美院的学生就是赵半狄。我那时候在美院上地下班,他那时候大三,教我们。我周末的时候来上课,就认识他了。这友谊一直到现在。结果他不画了,我画画了,他把调色板都给我了。

创作方式

章剑作品的庞杂和丰富在于他的创作方式是完全敞开的,他不拘泥于固定的风格,也不会局限于传统或当代的各种套路里。

艺术中国:线条也是您画面特别重要的元素,感觉您的线条是很讲究的,是否受到古画的影响?

章剑:我实际上用线条不算讲究。画画进步一点都很难,坚持 20年只做一件事也是很难的,很多画法我都试过了,但凡是有一点点发现,就能支持我第二天去打开画室的大门。线也就是摸索出来的,不知不觉得。没有专门考虑过所谓中国传统的东西,当你有一贯性地做这个东西,自然而然就带出来了。中国人天生就有一种写毛笔字的感觉,这是镌刻在基因里的,不用专门去学。我觉得还是要拥抱下世界文化。

秋色, 2016, 布面油彩,丙烯, 300 x 200 cm

艺术中国:所以您看这些东西不带偏见,不论古今中外,只要喜欢的都会去看,并没有差别性对待。

章剑: 35岁之前我不看中国画,现在可能到年龄了。所以不要着急,不要赶时髦一样去补课,用中国画的元素装点门面。我连很多古代画家的名字都不认识。后来到了四十岁,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看了很多古画、书籍,我的很多作品受古画影响很大。

去冲浪的人, 2017 布面油画, 180 x 200 cm

艺术中国:我看您工作室里的画里有很多趋向抽象性和表现性的作品,具象的特征越发模糊,这是一个自觉的演变趋势?

章剑:这些画我把地域化的东西去掉了,更多地走入内心。我其实是用自己有限的几十年把艺术史捋了一遍,这个过程没有刻意地去进行,自然而然地走到这步了。人到中年了,不再拘泥于个别细节了,比如颜色稍微有点不对,大略整体气氛好就行了。

料峭之一,2016年,布面丙烯,300 x 200 cm

艺术中国:您介意受到其他艺术家影响吗?对于其他西方艺术家或日本艺术家有没有比较欣赏的?

章剑:我一点都不介意。日本我了解的很少。春上隆和奈良美智我都挺喜欢的。这个展览中《料峭》那张画里有些鲜艳的斑点就是我吸收过来的。那些时髦的很好看的东西其实都是一种创造。爵士乐和电子乐都是当下年轻人喜欢的,工业化的产物,不能去排斥它。西方的艺术家喜欢的就太多了,多伊格、里希特、杜马斯、图伊曼斯等,最近也比较喜欢抽象的艺术家。

艺术之路

不同于生活于北京胡同的孩子,章剑童年是在房山燕山石化大院里度过的。他后来学画的时候,要坐一个半小时班车到城里美术班学画。那时的北京天很蓝,街道很宽阔,人很少。这是他最初对北京不可磨灭的印象。

后海,1997年,布面油画,65x80cm

艺术中国:在您艺术生涯起步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章剑:我考美院很多年没考上。89、90 、91连续考了三年。前两年专业课考的很好,文化课差一点。 我当时在考生里面已经很有名了。人20几岁时就如鲜花一般,让他(她)重复一件事情,太摧残人了,到了第三年也没考上。老师就说有一个大专班你要不要上啊,我就答应了。当时我们那个班整体水平太差了,我经常到本科的画室里,很羡慕他们的学习环境,教他们的都是名师,老师特别负责,一张作业能画一个月。

艺术中国:但这些不利条件反而后来成就了您。

章剑:真是成就了我。我没有按部就班地走他们规定好的路。我被迫开辟了另一条到山顶的路,路上的风景非常漂亮,你的胆量会越来越大。当年一起求学的人,还有几个在画画的?都销声匿迹了。

艺术中国:中央美院的传统教学好像不是太重视风景画。

章剑:我当时有一张画《甜蜜事业》参加“21世纪中国青年美展”。美院教授韦奇美正好走到我旁边,跟他的学生说:“这张画真好,你猜一猜画家是男的还是女的”学生答:“女的。”我就走到旁边说:“老师是我画的,我是美院的学生”。恰巧中央电视台来采访,他就指着我的画说:“这张画就很好”。韦奇美教授算是我的忘年交,当我后来要去拜访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非常遗憾。我很喜欢美院韦奇美和罗尔纯的风景画,但他们在美院相对边缘。

画室,1997年,布面油画,150x200cm 

艺术中国:您在90年代初刚毕业时就定下了自己职业艺术家的方向?

章剑:我毕业前刚好卖了一张画,大概五千块钱左右。我就和家里有借口出来租个工作室卖画为生。我特别感谢朱春林,他有个工作室,是一个有很多植物的小院子。他要离开那里了,问我要不要去。我后来就在那踏踏实实呆了四年,练习、写生,庭院系列就在那个院子里诞生的。我当时总能够卖掉一点画,几百、两千算很高了。后来作品慢慢多了就办展览了。

画室,1997年,布面油画,150x200cm

艺术中国:现在职业艺术家很多了,但在九十年代初这么勇敢的去做职业艺术家的还是很少啊。

章剑:在九十年代初做职业艺术家确实是比较少的,我只比方力钧那拨圆明园画家晚两年。向京都感叹她刚毕业还做了几年美术编辑,她很奇怪我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我一是觉得自己学历不够,二也不喜欢那些工作。我是断掉了一切后路,我身边有些半职业的画家始终没找到感觉可能与他们有体制的保障有关吧。

艺术中国:最初的展览是谁帮您策展的呢?

章剑:是策展人武劲、林松。武劲是我大学同学,学习史论的。最初的展览是在北京国际艺苑画廊举办的,90年代的北京国际艺苑画廊很有影响力。从那开始后,我渐渐有了一些名气。

女孩儿与桃子,1998年,布面油画,100x80cm

艺术中国:当时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藏家?

章剑:有个瑞士小伙子是在飞机上的一本航空杂志上看到我的庭院系列的一张画《葡萄藤下的少女》,后来他就辗转来到我的工作室买下了这幅画。但回家后父亲一眼看中了这张画,他只能忍痛割爱把它送给了父亲,他又回来找到我,我又画了一张葡萄藤的画。

艺术中国:您早期的庭院系列获得了很大成功,有评论说您是中国画印象派最好的画家,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了风格?

章剑:庭院系列是我扎扎实实的学习印象派画法的成果。但我不会迎合批评家的口味去画画。庭院系列的市场反映是不错的,如果继续画画女孩在树荫下吃桃子那样的画也可以的,这就不会有后海系列了。直觉告诉我这个题材挖掘的差不多了,我就换题材。

天安门系例,2005年,布面油画,200x150cm

艺术中国:您应该是最早画天安门系列的画家吧,后来一大批艺术家都在画天安门,但您好像很快就退出了,这是为什么?

章剑:我没有把天安门作为政治象征物来处理。天安门如同后海一样,就像一个我记忆中遥远的风景,而且我只喜欢画一侧角度的天安门,画面空间也比实际要更旷远。这个系列我画了二十多张,后来就停掉了。

后海

北京“后海”系列是章剑的一个经典,备受批评家和藏家推崇。北京作为首都具有过强的政治性和深远厚重的传统,艺术家所关注的也往往是北京的胡同、大杂院等民俗符号。人们对于北京红墙绿瓦、静水深流的都市景观视而不见。但章剑通过“后海”系列重现了北京幽雅纯净,安逸平和的日常之美。

后海系列,2001年,布面油画 ,200x150cm

艺术中国:同庭院系列不同,后海系列具有彻底的平面性,您是怎么想到要画后海系列呢?

章剑:画完庭院系列之后,我想画一些平面的东西,这是我当时所理解的当代语言。当时我有个朋友在后海开了一个工艺品小店,我就老去店里玩,我一看后海的湖面平啊,这正符合我的要求,我就开始拍照片,画画,就在这些机缘巧合下,后海这个题材碰出来了。

艺术中国:您画后海是在一个怎样的状态下创作的?

章剑:我在90年代末、2000年初就开始画后海系列,那时候我也正在谈恋爱,生命力正是非常旺盛的时候。那时我经常一个人早中晚去观察后海,看各种时间和天气下后海水面各种颜色和反光的变化,我感觉秋天的后海颜色最好看,水面是纯蓝色的。

两个人,2000年,布面油画 200x150cm

艺术中国:有人说您的后海作品的造型有卡茨、里希特的影响,您怎么看?

章剑:里希特确实是有的,他的那种模糊感和平面感。当时中国画家里模仿他的很多。但当时确实不知道卡茨,后来在美国看到了卡茨的作品感觉非常喜欢。

艺术中国:近些年当代艺术越来越关注传统艺术,我感觉您这批作品中传达的情绪暗合了一些传统文化的意境。

章剑:中国传统里面都是山水,可居可游的自然环境。吕澎前几年在美国旧金山(溪山清远——中国新绘画),日本福冈美术馆等策划了几次展览都邀请了我,参展的就是后海系列。我的风景很少画人,画也画的比较小。这和古人传统意境有点接近,特别是古代绘画那种悠游的意境。后海系列里经常会有一个小小的人游泳,不能踩在地上,也够不到天,只能看见岸。这是孤独的个体跟社会的碰撞,无助但是有理想,不向社会妥协。

后记

章剑外表看不是一个典型的老北京人,更像是一位谦谦君子。但聊起来就能感觉到他骨子里有一份北京人特有的从容和自信。用他的话说“当艺术家 20多年,靠绘画吃饭,不会去媚俗。“章剑还说他小时候喜欢踢球,现在他有时间就喜欢驾着摩托车去郊外,他喜欢那种冒险而刺激的事情。

采访快结束时,章剑9岁的大儿子打来电话。章剑答应要带着两个儿子在朝阳公园跑步和滑板。笔者起身告辞,刚走到池塘边,就看到章剑已经是全副武装摩托车手的模样从面前经过,转身飞驰在夕阳斜照的路上。

 

 

简 介

1968- ,北京人。199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现为职业画家。章剑运用平涂的手法形成的概况性的形色结构,利用“图像”而有有所区别,用画笔探究生活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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