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平凡生活中的诗意——李景湖采访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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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中国 | 时间:2017-01-16 10:18:32 | 文章来源:艺术中国

  李景湖是近年来涌现出的深圳东莞本土的当代艺术家。在2016年12月初,艺术中国记者参观了李景湖在深圳东莞长安镇的工作室,并对李景湖做了深入采访。

最初知道李景湖是因为“东莞本土当代艺术家”的称号,虽然标签往往是对人的异化,但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标签也是快速识别艺术家的方式。李景湖的作品并不复杂,没有高难度的制作,也没有晦涩的学术概念。在常人看来平日庸常的物品经他巧妙组合后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和亲切,还有一点幽默,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之处,一切都像自然生发出来的一样, “物”在他的作品中具有了人性的温度。

李景湖,彩虹,2009,装置,废旧用品,尺寸可变,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比如那件《彩虹》是将居民日常生活的盆、碗、碟、瓶、壶等塑料制品按照彩虹的光谱涂成不同的颜色。一双破旧黑色的靴子上插着一朵鲜花,一把扫把中插上一根竹笛,硬邦邦的石块涂成绿色白菜状...对于这样一位偏处当代艺术边缘地区的艺术家他是如何创作?怀着这样的疑问我在近日的一次深圳出差的机会中参观了艺术家李景湖的工作室,并深入了解了他的创作经历。

警务区里的艺术工作室

李景湖工作室外的加工工厂

十二月初的东莞长安镇,街边依然是浓浓的绿色树木,我们在东莞长安镇繁华的街头见了面,李景湖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朴素干练的中年人,说话和行动都非常迅速。他开车接上我后首先带我去看他的两座工作室。李景湖的工作室显然不是北方艺术家那种规范气派的工作室样式,颇具魔幻现实感。

李景湖为记者展示作品《瀑布》

东莞的大小街道市县相通,繁杂密仄,商户鳞次栉比,汽车连续拐了几条狭窄街道后就来到了一座警务区大楼前,我有些奇怪工作室怎么在这里?跟着李景湖穿过警务大厅来到一个铁门前,打开后就继续上到三层,这里的视野很开阔,能看到楼后面大片锈迹斑斑的加工工厂,不时传来刺耳的机器噪音。李景湖的工作室比较凌乱,他也不介意记者看到这些。屋子中间地上堆着一堆电线串联起来的破旧手机,当李景湖打开电源后,手机一个个发出欢快喧闹的开机声,他又一个一个点开手机的视频,那是他收集这些手机录制下手机主人家水龙头流水的视频,每个手机的宽窄不同的水流仿佛连接起来,发出急速冲击的水流声,李景湖形象的称这件作品叫《瀑布》。他说这件作品是源于他住在出租房时每天早晨起来听到的声音,那些手机的闹铃和流水声音给了他灵感。他便收集了一百多部旧手机,请中国美院的一位老师,将手机的电池去掉,用电力系统将手机串连起来,便成了这部作品。这件作品将人们日常生活细节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呈现出来。这件作品曾在北京的红砖美术馆和伦敦Frieze艺术博览会展出,获得了相当的关注度。眼下李景湖给我演示完后又一个个将手机拆下来装到箱子里,因为他几天后他还要带这件作品参加在海南的一个展览。

李景湖,逃亡路线(我的家族史),2016,喷塑钢板,铁丝网,聚光灯,尺寸可变,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这件杂乱的工作室里还有很多其他作品的部件,地上有几件塑料制品,这就是那件著名的《彩虹》。在墙的一侧我看到了一个像足球场模型的东西,李景湖向我描述了这是他一个关于偷渡主题的作品“逃亡路线”的模型,曾经在英国展出。这件作品是源于深圳当年真实的偷渡史。作品实际10米长,6米高,两边高大的钢架上悬挂着明晃晃的探照灯,探照灯的光柱会来回扫射前面那块草地,在探照灯长期照射的地方草长的很旺盛,但在实际现实中,灯光照射充足的地方就意味着逃亡者的死亡,草的旺盛与逃亡者的死亡交织出生命的脆弱。我觉得这是李景湖一件少有的沉重作品。在工作室的其他角落里还散落着用泡沫塑料布小心包好的画作,那是他几位好友的作品。

李景湖正在布置作品《 现在考古 》

在参观过这个工作室后,我又坐着他的车来到他的另一处工作室。这处工作室相对偏僻,是在长安镇公务仓里面。在公务仓的正门徐徐拉开后还能看到里面小山一般收缴来的游戏机和各种电器杂物。李景湖公务仓的工作室是两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其中一间摆放着深色的办公桌椅,在地上摆放着没有完成的一件作品,在一个白色的展台上摆放着一些“人形玩偶”,猛一看,这些棕褐色的“人形玩偶”还以为是出土的陶俑。当把它们拿起来才能看到它们是一些儿童玩具的模具。这些模具是铜制的,已经完全绣掉了,有些残缺不全,有的只剩下一个头或一条胳膊,这些给千家万户带来欢乐的玩偶模具在它们失去使用价值变成了一堆废物,它们静静的躺在那,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氛围。东莞的玩具加工很有名,谁会想到它们会以这样一种面貌出现呢。正在我看的时候,李景湖开始从纸箱里不断拿出一件件模具在展台上摆放起来,他的动作迅捷,几乎不假思索,他不断的摆,不断的调整位置,再用手机各个角度拍照,之后点上一支烟静静的审视自己的作品...

李景湖的一间工作室

我走到另一间屋子里,而这间屋子空空荡荡,更像一间展陈的空间。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件已经成型的作品,玩具模具被错落的摆放在特制的金属架子上,在傍晚橘黄色阳光投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早期的艺术启蒙

此时天色渐晚,东莞的天气开始有了微微的寒意。在欣赏完他的作品后,我们来到一间露天的咖啡小屋坐下来,端起一杯暖暖的咖啡,李景湖慢慢的聊起他的艺术经历。

李景湖从小不喜欢读书,喜欢画画但更喜欢做些雕塑类的实物,但南方艺术类的学院远没有北方多,他最后考上了华南师范大学学美术系,虽然师范类学校没有美术学院的专业性强,但非常幸运的是一批从事当代艺术创作和理论的老师来给他们授课,如李邦耀、皮道坚等人,这些老师算是为他做了当代艺术人生的第一次启蒙。毕业后,他留在了深圳做了6年相对清闲的中学美术老师工作,那时的李景湖很年轻,经常与三俩好友结伴骑摩托去游玩喝酒,那是他一段难得的自由时光。这期间他也接触到了在深圳搞当代艺术的储云和刘窗,在他们影响下对当代艺术有了进一步深入的了解。

人生的第一次重要展览

2002年,李景湖的父亲从香港回到了东莞,他也告别了在深圳这段逍遥自在的生活,回到了东莞结婚生子,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又经过了几年,时间到了2006年,在朋友们的建议下,李景湖决定要认真做一次个展。他在一个月的时间做了6件作品,在之前他也尝试做过一些装置作品,但只有在这次的创作中他真正的找到了感觉,他感觉通过这次创作解决了他人生困惑的东西。这个展览也得到了他周围朋友的热情帮助,储云为展览写了文章,刘窗做展览筹备,但这次在深圳雕塑院的展览只开了一天就结束了,因为当时在深圳并没有当代艺术的氛围,也没有什么观众,但这个展览是他自己艺术探索道路的第一次重要总结,可谓意义非凡。在这个展览上就陈列着最为人熟知的几件作品。

以艺术创作解决人生的困惑

这些作品都渗透着李景湖的情感记忆,以艺术作品的方式对生命做了一个交代。

李景湖,风铃,2006,装置,机械闹钟,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在作品《风铃》中,他把一块闹钟拆成大大小小的零件,然后用线悬挂起来,让它们随风飘动。这件作品中探寻了对过往时光的追忆。

李景湖 ,粉末,2003,装置,大米、瓷碗、日光灯管、金鱼缸、石子、石膏天花板、啤酒瓶,可变尺寸,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在《粉末》中,李景湖分别将米饭、金鱼缸、啤酒瓶、日光灯管、天花板五件事物研磨成粉末,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呈现给观众。用李景湖的话来说,他将自己过往生活中最日常的事物以五堆“骨灰”状态来告别他与朋友们欢乐无间的青春岁月。

李景湖,不要说出来,2006,装置,树,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在作品《不要说出来》中,他把树上的每片树叶剪成心的形状,这代表着李景湖对爱的理解,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爱都是暴力的,爱的越深,伤害越深。

正是通过这一件件基于日常生活中的作品中,他慢慢放下了生命中那些困惑的问题,释放了自己内心情感。

对于这几件作品不禁让我想到“浪漫”这个词,我问他在生活中你对妻子孩子也这么浪漫吗?他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他说生活中他没有这样过,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从非营利艺术空间起步

李景湖早期的艺术经历总是断断续续的,这和深圳东莞的艺术氛围较为稀薄有关, 06年个展虽然对他个人来说很重要,但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回响,在沉寂了三年后,他的心又萌动起来, 在个展《东莞的一天》中,他把目光从个体经验偏向了社会感受,在作品《白云》中,他把东莞工厂厂房中工人们头顶上密布的日光灯排列成白云的形状,这件作品承袭了作品《彩虹》的创作思路,将日常中最庸常的生活工作事物赋予美好的形象象征。

李景湖,白云,2009,装置,日光灯管、灯架,1145×430×130cm,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李景湖,雪人,2010,装置,食盐、洗衣粉、卫生纸,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这次展览后,李景湖开始陆陆续续参加了很多非盈利艺术机构的展览,其中比较有名的有三个,在北京,是后感性艺术家王卫参与发起的箭厂空间;艺术家胡向前在广州参与发起的观察社;艺术家龚剑、蔡凯、李继开发起的武汉扬子江论坛。这些非盈利艺术机构虽然资金、展览条件十分有限,但发起人大部分都是艺术家,不受商业限制自由度很大,他们对于艺术家的选择也比较专业,所以很多成名艺术家在早期都参加过这些非盈利机构。2010年李景湖在箭厂空间展出的由大量卫生纸组成的《雪人》作品就曾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但在这期间李景湖还在警务站任职,是一个半职业的状态。

工作状态中的李景湖

在这些机构中赢得了一些声誉后,在2014年,魔金石空间的老板主动和李景湖谈了签约的事。李景湖从此走上了职业艺术家之路,他认为之前虽然他也在做艺术,但一直还处于当代艺术的边缘,只有真正的成为职业艺术家后,他才感到进入了当代艺术的系统中,包括展览、推广、销售都进入了专业状态。这几年,李景湖不仅参加了国内多个展览,而且参加了韩国光州双年展、伦敦Frieze艺术博览会等国际性展览,在国际上也获得了一定的关注度。

在创作中,李景湖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但在人生的把握上他是一个很理性务实的人,他没有后悔自己选择的道路。

发起公共艺术

李景湖现在很忙,展览排期也安排的很紧凑。在当代艺术圈有了一定根基后,李景湖也有了除个人创作外的公共艺术理想,他的视野已经不再局限于艺术家的身份,在回顾自己个人艺术发展路径后,他更加珍视民间原生态创作的价值,他首先挖掘出周边具备艺术潜质的朋友的能力。

李景湖朋友的作品

李景湖有一个发小,少年时非常要好,后因为刑事案件入了班房,但当他刑满释放后却对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李景湖就鼓励他创作,在李景湖画室里一侧,还摆放这位朋友的几件绘画作品,色彩鲜艳手法稚拙,上面几个像茄子土豆样很萌的人物造型在捕鸟,生动而有趣,这个怪异的场景和奇特的造型其实就是这群人日常生活的写照。同时李景湖还让身边的其他朋友包括瓦工、泥工用自己的劳动工具来画在画布上。还有一个搞艺术评论的女性朋友,之前从未亲手做过艺术品,李景湖鼓励让她来创作,她的纸上作品是将网上下载的桌球图片以喷墨的方式打印在画布上... 这些作品如果不看出处,还以为是某些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们出人意料的创作方式总是令李景湖感觉非常惊叹。

目前他把这些朋友的作品虚拟在一个 “三无”画廊项目里,这些朋友的作品曾经参加过广东美术馆主办的《学院超链接》的展览。在他的另一个更大的公共艺术项目中,他拟建一个“长安美术馆”的概念,这个概念类似于之前的非营利艺术机构,他将利用东莞长安镇闲置的出租房、广场、电车的公共电子牌,把它们作为作品展出的平台。目前他正在和政府谈这个项目,德国科隆大学的一位教授也对这个公共项目非常有兴趣,准备投入一些资源来赞助这个项目。

李景湖的艺术是南方工业环境下的孕育?

围绕着李景湖的成功,媒体习惯给李景湖贴上“东莞本土唯一的当代艺术家”这样的标签,对于东莞这个神奇的土地,一般人除对它有着暧昧的臆想外,也就是它的加工制造业的历史。今天的东莞是国际性的加制造业基地和中国重要的外资出口基地。电子产品、鞋业、服装、玩具、家具等产品也大量远销欧、美等国际市场。在这样的背景下,是东莞贫瘠的文化环境,这里既没有重要的艺术院校,也缺乏美术馆和艺术区。这恐怕是大家对这块土地上产生出一位当代艺术家惊讶的原因。但在我看来,李景湖的成功不仅源于他作品的简明和通感,也许正和他所深处的环境有着紧密联系。

李景湖作品《现在考古》

从文化史来看,西方现代艺术的崛起和发展是伴随着工业发展的历史背景下的。工业文明的砥砺将西方艺术从古典浪漫的田园牧歌中唤醒,西方艺术家从最开始的反感和抵触,到接受并发现新的艺术空间用了很短的时间。但在中国,很多当代艺术家在知识系统上急切的接受了整个西方现当代艺术史,但这种认知并非是从社会环境的改变浪潮中激发出来的,所以表现出的作品面貌特征上似乎已经很“当代”,但内在对工业乃至城市文化的吸收和接纳却迥异于西方,作品摆脱不了由概念转述产生的生硬感。而李景湖是从小身处一个从农业急速转变为加工业的时代背景下,对工业环境、工业原料、工业制品、消费品、人的日常与工作状态有着天然敏锐的感受,这样的生存语境使他的创作具有相应的本土性和原发性。从社会环境意义看,李景湖这样当代艺术家的也许是东莞乃至中国南方制造工业产生的一个必然的文化趋势。

地理对于今日的当代艺术家不再构成问题。李景湖深处在珠三角地域文化圈,和深厚学术背景的北方艺术圈相比相对边缘,而以往学术资源意味着圈内牢固的话语权。但随着中国长三角和珠三角经济的崛起,这种局面也在不断消解,上海、广东等地的展览活动和艺术机构越来越活跃。艺术家深处深圳香港这样高度发达的南方商业城市,带来了更多开放性的信息和创作上的自由。南方艺术家开放灵动的一面使他不是一个总是固守自己巢穴的人,正如李景湖所说,当他碰到创作瓶颈的时候,会经常去北京和朋友聊,聊着聊着也许就通畅了。这几年,随着他不断去各地参加展览,西方、香港、和内地多个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的视野在不断扩大,地理范围的扩大使得他的艺术创作面也不断更新拓展。

尾声

夜更深了,和李景湖的谈话已经很晚了,我们在一家小店里吃了晚饭后,我们就相互道别了。第二天我参加了深圳独立动画节的开幕式的报道,在动画展示大厅黑暗的房间门口,我又看到了李景湖,他正与一位朋友边看作品边聊天,随即他们就消失在幽深的大厅里,他的动作总是那么快。

(艺术家:李景湖,采访人:艺术中国记者 刘鹏飞)

简 介

李景湖,1972年出生于广东东莞,现工作生活于东莞长安。
主要个展:“效率就是生命”,北京魔金石空间(2014);“鎅”,武汉扬子江论坛(2011);“雪人”,北京箭厂空间,(2011);“李景湖:森林”,广州观察社(2009);“一天“,深圳艺术方位(2009);“没问题”,深圳雕塑院(2006)
群展包括:银川当代美术馆首届双年展,银川当代美术馆,银川,中国(2016);第十一届光州双年展,光州,韩国(2016);A Beautiful Disorder,卡斯雕塑基金会,西萨塞克斯,英国(2016);世变,Pare Site,香港,中国(2016);我们的未来,红砖美术馆,北京,中国(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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