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芬美术馆颇具现代风格。
▲何香凝美术馆传达了中国传统四合院的空间神韵。
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开朗基罗,既是著名的艺术大师,也是著名的建筑大师,他设计的建筑成为西方艺术史上的经典。一座建筑也可以是艺术品,在西方艺术发展历史上,建筑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但显然,不是所有的建筑都是艺术品,只有那些不仅满足了实用要求,又具备了审美价值的“房子”,才有可能成为艺术的建筑。
在中国的建筑史上,建筑一直是作为一种形而下的“器用”之物,被视为一种工匠的“手艺活”,难登大雅之堂。但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人们对审美要求的提高,特别是建筑设计质量的提高,建筑的艺术性越来越受到重视。传统上在工科院校里设置的建筑学专业,近年来也进入了中国美院和中央美院。从这个角度讲,建筑理应归入公共艺术,因为它是与人的生活直接发生关联的一种大众实用艺术。甚至可以说,建筑是对大众影响力最大的公共艺术,无论你生活在都市还是乡村,这种影响几乎无所不在。
正因为如此,在策划本次公共系列艺术访谈时,“建筑”首先闯入我们的视野。3月24日,本报记者专访深圳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副院长饶小军博士,他提出:作为公共艺术的建筑绝不等同于好看的建筑,只有那些承载了历史、文化、民族的文化理念,满足了大多数人生活需要的建筑,才是公共艺术中的杰出代表。
我们推崇“朴实而实用”的建筑
记者:从公共艺术角度出发,回顾深圳30年建筑史,有哪些建筑是值得关注的?
饶小军:深圳的建筑并不是从“空白”中产生,它的传统来自于那些最早来自内地的建筑师。同时深圳也受到香港等周边环境的影响,所以深圳的建筑是千奇百怪的,受到各方面的影响。
深圳建筑有很多舶来品,如四川大厦、电力大厦,早期的很多建筑都能从国外的建筑版本里找到它的原型。也有一些是受到商业社会影响而产生的世俗风格的建筑,比如受香港影响的大量居住和商业性建筑,穿金戴银,大量使用玻璃幕墙,还有一些欧陆风格的新古典样式,这些不能说是好的建筑。
以当代艺术的标准来看,好的建筑不仅要符合视觉审美,同时能启迪思想、关注社会问题。比如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大芬美术馆,这一类公共建筑在符合当代建筑审美的要求基础上,多少都有了一些关注当代城市问题的意味,能启发人的思考,我认为这类建筑是非常值得推崇的。
此外,建筑还是一种实用的艺术。深圳早期有一些建筑,没有受太多时髦和外来因素的影响,做得非常朴实,这种建筑是值得我们去关注的,比如南海酒店、国贸大厦。这些建筑其实很简单,它们就是从实用出发,不用非常奢侈的材料,营造出非常好的使用空间,满足大众基本的生活需要,是一种经典的现代建筑案例。它们现在可能已经淹没在城市的高楼大厦当中了,但是比起后来那些夸张扎眼的建筑,它们是特别应该给予肯定的。
中国建筑有点走偏
记者:近些年,全国各地都出现了一些怪异不规则形状的建筑,比如央视新大楼、鸟巢,这是未来建筑的发展方向吗?
饶小军:21世纪出现的一些比较怪异的建筑,这是一种建筑的异常现象,许多是出自国外建筑师的设计。他们把中国当作新建筑的实验场,设计的出发点也许不是出于实用,而是出于一些与建筑不相关的东西。单纯地以视觉怪异作为创新的筹码,是值得怀疑的设计立场。事实上,我认为现在中国建筑有点走偏了,以现代建筑的发展来看,中国建筑还没有到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就开始追求这样一种浮躁、华丽甚至怪异的形式,是不值得提倡的。我们不能把这个作为一种“艺术创新”进行推广,因为它不适合中国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是一种过于浪费、虚假时髦、浅薄夸张的建筑形象,并不适合广大民众的需要。
公共建筑要为大众服务
记者:
那么,如何去评价一个建筑的好与坏呢?
饶小军:去年我们举办了一个中国建筑传媒奖的活动,提出一个“走向公民建筑”的概念。结合公民社会来看建筑,真正从为大众切身利益考虑的角度来看,我们就可以知道什么是公众建筑,怎么去评判一个建筑的好与坏。公共建筑是建立在为公众服务的基础上的,它的设计不一定豪华抢眼,而是老老实实做一个为老百姓带来实际好处的建筑,这是我们现在提倡的。深圳早期确实有很多这样朴实的现代建筑,后来有一段时期受到外来的影响,有点迷失方向,我们现在正在找回建筑设计所应该有的目标。
现代建筑的最大特点就是建立在平民社会的基础上,非常朴实、简单,没有装饰,形式服从功能。相对于古典建筑来说,现代建筑已经不提倡用那种奢华的装饰。英雄时代过去了,连美国的越战纪念碑都是躺在地上,而不是高高在上。一个好的建筑,不应该是那种自我表现或是满足建筑师自我膨胀欲望的建筑,在城市生活中,它可能是作为背景而存在。
一个好的建筑一定是适合人的基本生存需求的,这个房子要适合大多数人使用。比如大家熟悉的“城中村”,尽管被认为是脏、乱、差的场所,但它是非常有活力的一个建筑空间形态,在城中村的市民生活也是充满活力的。也许从一般的视觉审美、纯艺术的角度看,不会认为城中村好看,但放在一个公众立场上看,我以为城中村是很好的建筑形态。
保护老建筑,保留城市记忆
记者:过去的30年,中国一直处在一个大拆大建的时代,但近几年也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人们越来越多地谈到古建筑保护问题,尤其是新的建筑如何与原有的环境相适应。
饶小军: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中国建筑从古代走向现代,传统和现代的东西如何进行融合,始终是个非常突出的矛盾:一方面要保护城市的历史,一方面又要体现当代的精神。如何对待传统的和历史的建筑?其实有多条路可走。比如巴黎,它有非常完整的法规保护古建筑的统一样式,新建筑在保护区里盖的时候一定是和城市环境协调的,这是非常好的方法,使得这个城市有整体风格。如果每个建筑都自我表现,那这个城市一定是乱七八糟的。
但毕竟我们是现代社会,如果大家都去做古董,那现代人的价值如何体现?我认为新建筑当然是要做的,但不能为了盖新建筑而毁了老建筑。还以“城中村”为例,深圳发展就30年历史,30年高速发展也许留下了一些在某些人看来不太好看的历史文化遗产,但我们不能简单地以好不好看作为标准。城中村见证了深圳发展的历史,它作为历史的东西留下来,凝结了一代人的记忆,我认为任何的改造都应该在尊重本地文化的基础上进行。
当年东门老街被拆除和改造的时候,我写过一篇文章“悼念”老街的消逝。老街建筑所承载的那种文化气氛,甚至包括卖廉价货的那种市井氛围,都是深圳的一段历史。我们可以把房子修缮使其更加坚固,可以把它做得更加干净整洁,但不应该把它全部拆除重建。现在回头看,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要警惕建设性的破坏历史
记者:说到这个,让我想起伦敦的科芬花园,那里原来是一个车站,现在已经是著名的商业市场,但仍然保留着车站的外形。
饶小军:历史是慢慢积累下来的,在国外,你常常能看到一些建筑,哪怕内部已经全部垮掉了,外面还留着一张皮,维持原来的风貌。比如在罗马古城,我们能看到现代建筑与古代废墟的并存,人们同时生活在现代和历史当中。奥地利原有一个煤气储存库,现在改成住宅了,但那层外表皮留下来了,它作为城市历史记忆的一个意象而留了下来。
我自己有两个比较沉重的记忆:深圳有一个荷坳村,在我们的客家民居调查中是当地历史最悠久的一个村庄。1998年,村民要把这个老村子拆掉,在原址盖新房。我当时呼吁他们另外择地建新房,不要毁掉这个历史悠久的老村,政府当时采纳了这个建议,重新做了一个建立在保护老村基础上的规划。但就在重新招标的过程中,农民自己把房子全部拆掉了,非常可惜。第二件事情,龙岗区原来有个六七十年代建的水泥厂,后来停产倒闭了,在一般人看来它就是混凝土垃圾,应该拆掉。但我觉得,在深圳,六七十年代的厂房能保留下来很不容易,这是那段历史的见证。尽管我们做出了努力,最后这个工业建筑还是没能保住,被拆除了。这种建设性的破坏历史还在不断地延续,而且越来越严重。
城市建设应该建立在对历史的尊重上,但我们现代人对历史却不够尊重。
把老房子重新“激活”
记者:实际上,我觉得保留老建筑,也是在保留一份公共的记忆,一份公共的财富。
饶小军:谈公共艺术的时候,不能忽略一种对历史、人文和社会的关怀情结。一件大众艺术的作品,建筑也好,雕塑也好,对城市历史是一种积淀与丰富。如果为了建一个时髦的东西,而把其他东西都毁掉,这种建筑做得再好,我认为它也是有问题的。深圳是一座年轻的新的城市,不断在盖新建筑。但我们也要去发掘深圳本土的文化,哪怕是一种新的移民文化,也要慢慢地积累保存下来,形成城市的特色。
记者:很多人可能认为深圳的历史短,没什么可保留的,看来不是这样。
饶小军:正因为变化快,所以更要细心保留每个阶段的东西。我们的建筑寿命是70年,但有些才20年甚至10年的建筑已经在拆了,既浪费又可惜。深圳也有很成功的旧建筑再利用的案例,如华强北的工业厂房,现在改成了商业街区。随着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老房子可能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但我们有办法把它重新“激活”,在保护历史的基础上,让它与现代生活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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