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祖咒
左小祖咒把10只幼猪艰难地扛到了山上,用“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我的商业秘密”的办法,把10只猪紧紧地粘在一起,垒成一座半米高的肉山。然后拍下图片,作品命名为《我也爱当代艺术》。猪是岳父在江苏养的,曲折地弄车捆到了北京。这是2007年,距离他创作出成名作《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的25岁,已经过去了12年。那张作品创意类似,尺度却更大:10个人裸着身体,也是草长荒了的山上,面孔朝下累叠在一起。
12年来不断有人模仿,用裸体的人,甚至是体型庞大的动物,如骆驼,摆造型垒在一起。左小祖咒烦了,决定自己再做一个,“让他们都闭嘴”。这时,他尚未以“唱歌走音的歌手”身份为人所知。《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火了,成了文艺青年歌单里的标配。左小祖咒却对自己“民谣”、“摇滚”的标签无动于衷,在北京草场地艺术区找了一处小院子做工作室,继续搞艺术实验。工作室里摆满花花绿绿的鹿、猪、驴子的雕塑,陶瓷、精钢、汉白玉,各种材质都有,甚至还有棉布做的小玩偶。几十幅4米长的画高高大大,立放在场内,上面全是扭曲变形到不太认得出来的猪——更像是花朵和海浪,画面色彩浓烈,乍一看像个儿童游乐场。院子是典型南方人的小院,一大丛开得正艳的鸡冠花,桂花微微的香,小水缸里种着睡莲,一只乌龟趴在石头上。左小祖咒坐在摇椅上,微闭着眼,用一口南方普通话,说起了自己“搞艺术”的经历。
左小祖咒,1970年出生于江苏建湖,跟中国所有小城市一样,既不民谣也不摇滚,他这时的名字还是吴红巾。天生反骨的吴宏巾觉得跟家乡格格不入,青春期跟同学打纸牌,都能从同学出牌太慢、太在乎输赢联想到“ 在老家这辈子就这样特没意思”,他痛苦不已。很快,吴红巾去了北京,住艺术区、唱摇滚、琢磨绘画,甚至还被当成工厂爆炸案的嫌疑人,蹲了近一个月的派出所。名字改成了左小祖咒,陌生世界徐徐展开,创作的灵感喷薄而出,心里的能量终于有地方释放了,1995年,他让10个人裸体躺成一座“肉山”,创作了《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尺度和创意震惊了当时风气保守的大陆艺术圈。
2014年9月24日,左小祖咒早早地起了床,忙到下午3点。头天晚上喝大了,脸有些肿,他挺不好意思,叮嘱化妆师别打太多粉底,“别搞得太猛,我妈都认不出来啊。”然后碎碎念地跟记者聊起了自己的工作室,“桃树啊驴子啊,猪啊小狗狗,人家一进来还以为是儿童艺术家,还有点儿恋童癖的意思。为什么这么多驴子的图啊?因为我唱歌就像驴嘛。”他指指墙上的一幅画:一头驴子站在小岛上,岛上有一株鲜花盛开的桃树,小岛被水环绕,左小祖咒开起自己的玩笑,语速轻快地说:“谁能想到猪还能搞当代艺术?那些模仿我的就是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我的歌也是啊,只有想象力的人才喜欢,等什么时候他们都开窍了,就都会喜欢了。”在工作室外的小院子里,左小祖咒晃晃悠悠地坐在小摇椅上。
他对怎么把10头猪垒放在一起办法的讳莫如深—有评论家猜测可能是用强力胶粘在一起的,左小祖咒拒绝做任何回应,却大方地谈起了自己的“精神病”,年轻时脾气暴烈,跟人打架,现在头上还留着包,他怀疑自己的狂躁、不安分就与此有关。近年来,他发新专辑,做装置艺术,为被封杀的艺术家抗争,还在微博上为老家被强拆的房子维权,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一忙就急,他拒绝用“焦虑”来定义现在的状态,“躁狂症更准确啊,我现在还是要打人,不过坚决不打老婆的啊。”聊到自己的焦躁,他还是微笑着,表情轻快,一脸接受自己坏毛病的坦然。
唯一让他伤感的是“我已经是70后里的老干部了,什么70还年轻都废话,我真是老干部了。”他甚至怀疑创作的黄金时代可能已经过去了,“我20多岁就做了最顶级的作品,还有人能超越吗?没有了我自己也不行了。”年龄增长让他唯一庆幸的是,“更克制,更善意了,”不再戾气冲天地面对世界。
乐评人张晓舟认为,曾经的窘迫生活对左小祖咒的艺术来说异常珍贵:“那时候他的状态就像个盲流。他经历过整个地狱、整个幻灭、黑暗,这黑暗王国正是他的矿藏。他不是以摇滚英雄形象出现的,他作品里几乎没有青春期那种玩意,他是从死神那儿出发的。”
他在北京一处专供人搞豪华婚礼的清代王府做了一场婚礼。有人说这是他见过的最艳俗、大红大绿的婚礼。左小祖咒先穿西装,然后又换唐装,笑容满面,女方也换了好几身衣服。双方家长、亲戚、艺术家朋友,以及德国 EN(倒塌的新建筑)乐队成员全数到场达几百人。左小祖咒喝得大醉,被人架着唱《乌兰巴托的夜》。这是女方家长也能接受的“好听的歌”。次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小名皮皮。她女儿也很喜欢爸爸的歌,两岁就学会了唱《好姑娘》。
“我办这场婚礼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完蛋啦”。左小祖咒倚在椅子上,斜眼对记者说:“那时候我还买了房,在朝阳北路,有170平方米”。他说话与唱歌一样,都在跑调。
他的朋友们说这这场婚礼并不是一个玩笑。“他确实觉得他的生活要发生变化,他想过上文明社会的生活”。有人这样评论,还有人说,对他来说,玩笑和真实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他还特别希望《知音》能过来给他做报道,因为这样他父母就算在农村里也能看到他上了杂志。
在这场婚礼上,左小祖咒的父亲满面红光,靠在门边默默喝酒。他不懂左小祖咒的艺术,但是他很高兴。左小祖咒也很高兴,他终于能靠自己的能力让身边的人获得幸福的感觉了。而在这之前他做不到。
左小祖咒曾为国外杂志拍摄内页照片,2个小时内,加上换衣服的时间,他独自扮演了64个角色:张望着的小贩、社会底层从业者..。。画面最外侧,他P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元素:一只猪,是对社会现状的嘲讽?一种幽默委婉的批评?他不回应任何解读,还对自己拍照的速度挺得意,更愿意聊临时买的服装的裤子腰太大,拍着拍着差点掉了。
与媒体打交道多年,遭到过强烈质疑的左小祖咒没有要求自己变得谨小慎微,投身艺术界20年,仍习惯性地受天性驱使,按照本能做事。
《我也爱当代艺术》受到圈内肯定,他自己也很满意,“我妈喜欢,我全家喜欢,全国人民都喜欢。”他却拒绝再做任何与此类似的作品了,“到头了,没意思了。” 他看不起跟风模仿的,觉得自己唱歌走音,破锣嗓子,也是一种有风格的、无法被模仿的原创,因此对业界意义重大,他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肯定。
有时尚杂志模仿《为无名山增高一米》的创意,让四名女性穿短裤躺在山上,他接受了“时尚是产品,可以模仿,但艺术是作品,这这这你说说,抄有意思吗?”他佩服“把产品做得像艺术”的乔布斯,对“不太传统的搞”的陈丹青也青眼有加。他把作品分为“有意思、牛”和“没意思、傻”两类,除了陈丹青等人的作品,他几乎不看当代圈内人的作品,因为后者在他看来都“没意思”。
观众的态度也让他困惑,“我觉得一般的吧,他们都说好,还有人捧,我认真地说我那玩意儿特牛,结果又没人信还笑我。”助理这时候过来给记者发名片,他有点儿不高兴了,“我是很认真的,真的,为什么总是脱节的?”他带着认真的苦恼,声音越来越低。
拍照时,摄影师鼓励他摆造型,他猛地跳了一下,“还要摆!今天摆很多啦!”一边表示抗议,他一边做了好几个迈克-杰克逊的经典动作让摄影师抓拍,又突然停了下,换了个对镜头耸耸肩的造型,“这是左叔自己的动作。” (文/芭莎男士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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