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巨德来自北方草原,秉性率真沉厚,与许多来自边疆的艺术家有所不同,他很少表白自己的乡土背景,但他简洁爽朗的画面总是流露出自由无羁的气息,那使我联想起北方旷野蕴含的无穷生命力量。他坦陈对自然的观察和体验是艺术创造的源泉,“自然是艺术的活水源头……任何经典范本只是一桶水”。他进而指出,直接饮泉水的艺术家“定会让自己的艺术创作更有活力,更自由,更轻松,更有创造性”。他的这些主张不是某种理论的发挥,不是某种观念的推导,而是他切身的体验和思考的归纳。对于一个艺术家,我们不必也不能从纯理论的角度去验证,而应该通过他的创作去品味。
不论是生长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杂花的草原,偶然进入画室的物品,还是舒展开肢体的人物,刘巨德笔下的形象都是自由无羁的。它们无拘无束,拒绝任何外加的绳墨与规矩,以自己的生命习性构成纯净自然的天地。
画家的老师庞薰琹、张仃、吴冠中都是珍视自我,眷恋自然的艺术家,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里眺望其师辈艺术探寻的迤逦足迹。但从整体气质上观察,天苍苍野茫茫的塞北草原在刘巨德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风神。他景仰庞薰琹的中西汇通而拥有坚实的北方草原文化之根;他没有张仃的缜密,而侧重自由与舒展;他发扬吴冠中的流畅,主张艺术“是水性的,透明的,流动的”,但他的艺术气质更为沉厚;他与当代画坛流行的文人“写意”之不同,在于从切身体验的自然和逐渐变迁的心态出发,而不是从笔墨习规出发,他拒绝将艺术创作简化为某种套路,拒绝成为绘画上的“新古人”。
在自然心性引导下,他兴之所至,书写天地之苍茫,生命之萌生。于是有沉酣于无尽生机的草木进入画面,它们是“长出来的”,不会忸怩矜持,而且蕴涵梅兰菊竹所欠缺的精神重量。《逐日草》、《霜原》、《守夜草》、《红荷塘》、《英雄起步的地方》……我惊异于画家对草原自由生命不间断的歌唱,歌声当然带有歌唱者的文化背景与个性气息,那是一个中国北方男人的咏叹。也许是几百年无人打理的草莽,但永远没有艾略特幻灭绝望的幽灵——诗人是以荒原比喻信仰沦丧的欧洲文明。相形之下,刘巨德的“霜原”与鲁迅那充满坚韧生命希望的野草意气相通——天地如此静穆,因其沉默而充实;置身蔓生野草的大野而坦然,欣然。
刘巨德常以庄子“浑沌”喻解艺术创造之路,其着眼点侧重艺术创造的无限可能,艺术创造须凭借艺术家本性,艺术创造又是难以规范,更是不可违心违性地改造定制的。古人论诗,有“气以实至,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之说。刘巨德绘画艺术之引人入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凭借本性的自由发挥。在他的画前,我们感受生命自然流动的韵律,感受画家舒畅而又沉着的创作心态,那正是他所向往的自然万物“投入心泉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