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可爱可敬的大羽老师

时间:2012-03-08 14:35:37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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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末,文革接近收束,南京城的画圈子虽然还在画着革命画,其实日常很开心、很有趣,因为有人物:亚明、宋文治、钱松岩、林散之、高马得……各有相貌,各有才调,各有本事,个个都是性情中人。那时的名家哪像现在的四流角色装不像地装呢,我记得除了省市画院的几位老先生,论学院里的名师,则大羽师是最可爱的老活宝。

我岳家有幸,至今墙上挂着大羽老师文革晚期画的四条屛,有公鸡昂首,有紫藤缠绕,笔墨雄健,设色丰腴,每瞧见,便即神旺,收进大羽老师的集子里,绝对上上品——“其人其画”,虽不见于所有画家,但在大羽老师却是说的正对。他是广东人的那种肥头大耳,但见他表情说话,都是饱满憨直,一股子豪气,看他的画,就只这等天生的豪气才能画得出。南粤一路国画本来热烈,我不知大羽老师以怎样的师承与缘分,由南而北,久居金陵,似乎洗去些许粤人纸端的浓艳,转成几分江南气,然而照样是朗健雄强的。

论政治身份,大羽老师是正宗老党员,这等老党员,其实早先都是民国时代的新青年,率真单纯,又和今时装出来的党腔,全不是一回事。文革中期大羽老师给批成黑画干将之一,自是荒谬,但我1975年见他时,及今想来,骨子里还是民国广东少年的毫无城府,醇厚天真,虽已年近花甲,又在文革中,居然还喜欢穿穿西装,衬衫之类也是响亮的花色,我因是侨乡的后代,故家有得是这类青年,所以很熟悉这样一种型。他人在北方,呛了时代的灰尘,天性一点不改,也不见衰,只听他中气十足用广东腔国语对我说:怕什么!小陈啊,有本事总会有出路——这哪像是老党员的教训呢。到他家,他就穿件汗衫,气喘喘拿画出来看,待我们伸头看时,他又起气喘喘扭转身去,管自端起画案边的尿壶,怡然小解,其声清脆,之后回身继续说:“呶,一笔画下去,不能犹豫的!”同时皱着眉头狠狠瞪着我,好像在发怒,最淳良的老汉才有这种表情。那年我在乡下画了一些粗糙的小油画拿去给他看,他又是咧嘴憨笑,又是发怒皱眉,大声说:喔!好厉害,我不会画油画,不能提意见,你怕什么呢?!

当然我一点不怕他,可是当年是怕陷在农村里,将来没前途。记得送我出来时,老人家目光慈霭,看着我,神色是长辈对晚生的爱惜,也是对那时代的无奈何。待晓得我下午就要登船去江北,他就轻声叹口气。

我与大羽老师只一两次面见,妻子素宁,则有幸师从,虽后来不玩水墨大写意,但至今的写字,方正肯定,还是有大羽老师的影响在。可怜我们文革时代的无知青年,当时一点不晓得大羽老师的来路。近时读了前辈赵丽生先生为大羽老师做的序,才知大羽老师进过上海美专,又曾师从齐白石,而赵先生以为大羽老师下笔作画的憨娈恣肆,有赵之谦的落拓遗响,实在是平实的见解。可喜大羽老师高寿,新世纪还画了那么多画,气力与豪情丝毫不减,那段时间我与素宁在纽约,都不能见到,只九十年代有过短暂的拜访,看着他和年迈老妻相守着,心里感动,觉得很亲。现在写了以上的文字,算是寄上对大羽老师的爱敬。

陈丹青 2011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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