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
记者:听说中华世纪坛中央大厅壁画及其建筑环境总体设计方案已经通过审批,作为主要设计者、创作组组长,请您谈谈壁画的大体状况。
袁运甫:这次壁画由国内几家美院投标,最终选中了我们的《民族正气歌》。作品从去年1月1日开始构思创作,其间反复听取多方意见,经过10次修改,今年5月审批定稿。壁画长117米,高5米,属浮雕壁画。作品的工艺、材料都很复杂,是用多种颜色的石材拼嵌并打成浮雕而成。壁画中59位主要人物都是米黄色的高浮雕,其他部分颜色略重,因而形像突出,主题鲜明。
作品从内容上可分为先秦的理性精神、秦汉唐的包容气概、宋元明清的公忠气节,以及鸦片战争到改革开放近百年的历史进程四个阶段,每一阶段有相对的独立性。壁画完成后将安装在世纪坛中央大厅,体现对整个民族文化历史的回顾和展望。它用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中国历史几个重要阶段的风貌及每个阶段的特点。壁画中人物、景物、器物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气势宏伟,体现了中国气派。
记者:您最近专门撰文谈到过艺术的中国气派。
袁运甫:因为很多人都只是谈论艺术是个性的表现,这点固然重要,没有个性就没有艺术的独创。但作为代表国家形象的公共艺术,是产生在中国文化这一大的背景之下,因而一定要体现中国气派,凸现民族风格。我们这次创作的主旨也在这里,它是集体智慧和力量的结晶,意义又非常重大,所以更应体现中国气派。
记者:壁画的创作是否也要考虑到周围的整体环境?
袁运甫:我们充分考虑到壁画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统一。有人说大厅是“世纪坛里的太和殿”,其总体环境确实非常适合安置大型壁画。我们大家为此的确下了一番功夫。因为世纪坛大厅中央有一个走各种管道的大柱子,好像一个顶梁柱,它和周围八根小柱子一起形成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由此衍生出壁画处于一个宇宙空间,而大厅天顶就是太空,中心部分是功能性的顶天金柱,上饰以"龙凤呈祥"的纪念性浮雕。根据这一设想,我们把天顶处理成2001年1月1日的宇宙星相图,藉密度、亮度等因素的变化,造成一种高大、深远的视觉错觉,与壁画的宏大气势相辅相成。这个创意得到中央气象局的天文、气象学家的大力协助。此外,一些服饰、材料、建筑等学科的专家也对壁画创作提供了重要帮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作品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
记者:这个创作规模如此巨大,一定动员了各方面的力量。
袁运甫:壁画从1999年l月开始,设计、制作到安装都由我们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负责完成,预计今年12月交工,任务很重。学校对此非常重视,几乎动员了全部力量支持这个工程。参加壁画创作的艺术家有十几人,参加雕塑创作的六十多人,施工人员两百多人,为我们的工作提供各方面建议和资料的专家、学者有近百人之多。我们还召开有各方面专家参与的研讨会数十次。院长王明旨、党委书记张凤昌亲自担任壁画创作的行政领导,为创作提供一切便利条件。这么大规模的艺术创作只有国家行为才能做到。不久前刘大为、邵大箴、盛扬、王克庆、曹春生、钱绍武、刘春华、邓福星等同志去工作室看我们的泥塑放大制作,大家都很真诚、热情地给我们鼓励和指导。刘大为同志说:“真没想到(壁画)创作规模如此巨大。我只记得建国十周年时美术界有过如此大的举动,现在看来这是建国10周年以来最大的艺术,创作活动了。” "大美术"顺应时代需要。
记者:近两年您曾多次谈及有关“大美术”的思想,它的内涵是什么? 您为什么开始反复强调这个观念?
袁运甫:中国是有着丰富的艺术传统的国家,自古以来对艺术的理解都很宽泛,我们指的“大美术”正是这种多样性和广泛性,而不只是局限于绘画或雕塑的范围。中国的艺术自古以来就广泛地涉及壁画、家具、青铜器、陶瓷、印染、刺绣、泥塑、彩陶、玉器、漆器、木雕、石雕、砖雕等众多的艺术门类以及规模巨大的各种建筑艺术、园林艺术和民间美术等。后来根据西方的艺术划分,将美术的范围缩小,致使很多具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从艺术中分离出来,与艺术欣赏和审美隔绝,变成一种单纯由工匠完成的工作,我国的艺术门类也在逐渐减少。现在我觉得应该很好地总结一下中国美术百年来发展的得失。我们的国画分山水、花鸟、人物,每个门类里再分派别,那每个人只能走一条狭窄的小路,不可能有康庄大道,艺术的综合性,艺术的博大和边缘性没有得到有力支持,好像什么都要讲求正宗,非子莫属。我们的美术教育也一样,油画系、版画系、国画系、雕塑系……分得很细。现在想起来20年代林风眠先生从国外回来,在浙江美院任教授的做法恰恰相反.他取消了西画系和国画系,统一改为绘画系。在那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教育思想,如今看起来是很开通的。也就是说艺术不能有狭隘的心态。比如中国画讲师承,采取师徒制的培养方法,当然我并非简单地反对师承制,但如果学生只能摹仿师傅来学艺,必然造成一种狭隘的观念。因为师徒这种教学模式在中国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它的利弊已经很容易看出。当代艺术教育过于狭隘的做法有它的先天不足,由此产生的问题也比较严重。画家朱乃正先生曾说,他想把中国画系改成书画系,画国画必须要懂书法、篆刻、诗词。这是很有道理的,可惜这一设想没能行得通。教育部的专业目录上也没有油画、国画系之分,只有绘画系。
改革开放以来,艺术发展的格局必然要有更新,比如材料的发展、人们对审美质量的提高、各民族的交往都带来很多新的启示。而且这是个创造性很强的时代,也是鼓舞创新精神的时代,在这个背景下,艺术何去何从,怎样走出一条新路,必然要提到日程上来。应该从一个更大的视野来考虑艺术的发展,而不只是对艺术技巧单方面的研究。从这个角度来讲,“大美术”的思想是时代的需要,是适应人们物质和精神生活提高的需要。这种需要不能用老尺子来量,其中也包括对艺术的看法,对艺术表现的追求和激情,以及具体到新材料的运用和艺术办学。
吴冠中先生曾撰文写自己作品中“清奇古怪”的来源,那是在1973年,吴先生、黄永玉、祝大年及我一起到苏州写生,我们都是一整天一整天的画,他后来作品中抽象的东西的灵感由此而来。(那些灵感)是来源于生活,而不像有些人所说从波洛克那里来的。更何况吴先生在美学界是一个创造者,是一个许多人都缺乏这种精神的人。比如前些日子他去太湖写生,一个80岁的老人,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画了8幅相当大的油画,这种精神是值得敬佩的。吴先生对于我们的教学也讲过,现在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围着圆桌吃饭了,应该实行开放式的自助式。
清华让我们更多地考虑了科学与艺术的关系
记者:中央工艺美院并入清华之后,在办学上有什么新的想法? 对于艺术教育的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袁运甫:清华办学有自己的尺度,一直在争取保持一流的教育水平,对我们也是这样要求的。清华大学已经有90年历史,起点很高,作为一个只有40多年历史的艺术院校要与它同步,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工艺美院也有自己的优点,并且艺术院校存在一些特殊之处,如何把握自身的优势,弥补自身的不足尤其重要。我们过去实行上大课,学科划分很细,因此培养出的人才很难有自身特点(标准件的培养),可是清华鼓励学生出类拔萃,用很多方法来奖励有创造才华的学生,这种做法是很好的。清华让我们更多地考虑了科学与艺术的关系,以及对创造精神创造思维的倾心追求,不能养成惟我独尊、墨守成规的习气,而应当不断注意汲取中外的长处,力求上进。我认为一种正确的心态必然会促进健康心态的发扬。清华的领导同志几次来学院讲话,要大家“切忌武大郎开店,只有善于发现距离,才能迎头赶上”。
今年清华还给了美术学院20个博士生名额,要求我们培养艺术理论与实践并举的人才。如此大规模的招收博士生,这在艺术院校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通过这次博士生的培养,对于高等美术教育改革、促进艺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都会产生很大影响。
记者:您刚才讲到“自助式教育”,体现在教学上具体有哪些做法?
袁运甫:首先是实行学分制,增设选修课,这在艺术院校过去是没有的。其次,实行工作室制,一些志同道合的艺术家一起组成工作室,学生可以自由选修。这样既保持了每个人的特点,更强调培养的学生要有创造力,而不是"标准件"的培养。
记者:从搞设计的观念认为,甲单元加乙单元并不只是等于二者之和,而应当产生一个新单元。那么工艺美院和清华相加,产生了哪些新的东西?
袁运甫:理工科与人文学科研究方法有很大差别,但内在精神是一致的。艺术与科学的结合对科学来讲,会提供创造性的思维,反过来对艺术会有理性的启发。正如李政道先生所说,“一个硬币有两面,一面是艺术,一面是科学,这就构成了价值。”优秀的科学家部充满幻想,这也是艺术家所追求的境界。现在艺术教育的发展需要经验的总结,以及对更高目标的追求,这些都是并入清华后促成的。现在我们比过去更清醒地认识到,只有一流的教师、优秀的学生质量、科学的学科管理机制与先进的硬件设备,才可能产生理想的教育成果。其关键是树立综合性的、研究型的、开放式的教育思想,以促进教学质量的全面提高。我们过去在办学上容易走老路,容易自满,并入清华后这样显然行不通。因为清华有一整套严格而又规范的制度,要求每个教师在学术研究和教学上都要不断创新,否则就有被淘汰的可能。这在过去艺术院校中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此外清华非常重视学校中各个学院在国际上的位置及实力,这无形中也加大了我们的压力。
记者:工艺美院并入清华后,改名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有些看法担心这对工艺美术的发展会有所削弱。
袁运甫: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实际上不仅没有削弱,我们还增加了工艺美术系。因为过去的学科都叫做艺术设计学科,恰恰忘了中国很重要的手工艺的研究。现在学院有艺术设计、工艺美学、纯艺术及历史和理论四大学科,实际上就是王明旨院长提出的四大学群,每一学群下又分若干个学科专业,涉及的范围明确,概念也比过去扩大了。
现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命名是经过学校全体学术委员会委员及各系主任民主讨论、无记名投票产生。绝大多数教师(有90%)都赞成这个名称。因为美术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我们不应该走回原来狭窄的老路上去。工艺美术的名称容易走向单科性的发展路子。甚至由于偏窄而忽视人文精神的导向。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我们将在文化竞争中面临非常严峻的国际挑战,更需要综合的、健全自身的学科建设。我们已经具备综合性的力量,就应该有更大的发展,如果还坚持过去的做法,对一些人才的发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清华大学对学院的命名给了我们很大的自由,而且希望我们把学院办成门类齐全的美术学院。清华大学比较严格,起初有一些人会感到不习惯,但是真正的人才在这里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有更多的收获。
美术学院今年本科计划招生不到300人,报考者多达八千多人,比往年都多。可见大家对我们充满信心,我们也会争取把它办得更加出色,培养第一流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