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运生谈当前艺术问题

时间:2009-06-22 15:56:23 | 来源:中国摄影

    关于中国艺术的市场化

记者:最初,1978年到1982年是中国国门开放,接受欧风美雨的时间。虽然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但是对今天产生的潜移默化影响仍是不可忽略的。最早是陈逸飞,后来是袁运生,再后来是陈丹青赴美--

袁运生:国内的情况,当时在美国也可以看到和关注到。

记者:您怎么看待之中国艺术的日渐市场化?

袁运生:在中国,艺术评论家一直想参与到艺术市场中,参与市场运作。而在最资本主义化的美国,他们的艺术家却很少参与商业性的运作。这一点画家也很清楚,市场与艺术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有钱人想买什么的问题。

他们更关心原创性的艺术,博物馆也是这样。98年回来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中国艺术界特别关心市场,而且越来越关心市场。他们一直在努力试图影响市场。

也许他们想启发收藏界对此的认知,但是好象中国评论界,似乎老是在关注市场是否规范的问题。中国艺术家一旦关注市场,它就不可避免地商业化了。艺术家特别关注拍卖的情况,认为这是他们艺术水准被认定的标准。在美国,拍卖会很多,拍卖往往以古典绘画为主题,但人们则更关注拍卖会上是否出现有趣的作品。

记者:就象今年一月份在世纪坛举办的当代艺术品拍卖,收藏界的成分不是特别多,而是文化圈的人在操作。艺术家是否应该参与?或者拍卖也好,或者购藏也好,有一种炒作的意味。

袁运生;在拍卖的系统里不奇怪,因为在国外,不是艺术家关注的问题。在美国多半是特别有名的艺术家价位是天价,大家也都能理解。

关于高等艺术教育问题

我则在关心另外一个问题,高等艺术教育问题,中国近百年艺术的发展状况,中国艺术在现状中的发展。我们的高等艺术教育是把西方的完全搬过来。从一开始,中国美术教育是从日本传来的,而他们则是从西洋抄来的。它的艺术教育的核心部分,是西方标准。不是说西方的不要学,而是说中国是另外一个系统,它发展到怎样的情况?它的范围和资源是怎样的?我们的艺术发展之所以是今天这样,是与这个前提或者背景有关系的。石膏像意味着经典作品,就是审美的标准性作品。

我们把所有的标准定在西方的范围里,一直以西方为主要参照系,这是我们存在的重大问题。

记者:这里面涉及到----是遵循谁的准则的问题,就是以谁的标准为标准的问题。

袁运生:这里面有另一个系统,在世界范围内,有西方的标准,也有中国的标准。就象所有人学画时一样,而我们则一直遵循着西方的经典艺术标准。

我们是在自愿地跟随,跟随西方的模式,尤其是这二十年,差不多我们的艺术家,理论家,评论家关心的只是西方艺术,而且认为中国的艺术是已经死亡的,没有什么价值;西方是活灵活现的,而且一直在进行当中,有前卫性。这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

前几年我提出一个课题,就是把中国的雕刻做一次大范围的考察。从里面选择有代表性的中国雕刻,复制起来,变成美术学院的教材,取代西方的素描。在我们的中学教育或者小学教育中缺乏中国文化的教育,特别是关于经学的部分基本没有。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关于艺术与科学

袁运生:最近,我在看电视节目,主要看的是20世纪初的那一代,进入中国社会的顶尖的科学家,特别受感动。在他们身上有一种素质是非常可贵的:他们那么自觉,那么坚守,那么不计后果,不计个人利益。

记者:他们是首席科学家---

袁运生:这些人,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是经过很多坎坷的。文革时---从回国以后就是各种运动,包括“反右”。他们没有因为受到不公的待遇,因此改变他们的志向。


他们的精神理念始终没有改变,我非常感动。

记者:就是“无怨无悔”。

袁运生:他们一直没有对不公平表示抱憾。原因是什么?因为他们有中国文化的根底。他们在国外,都是一流科学家,象彭桓武,搞理论物理研究---第一批科学奖获得者,他把获得的奖金全都给了与他一起参与科研的人的家属。

中国失去了这些,不会有什么好的情况出现。现在的中国知识分子失去了理想,没有了担待,失去了精神。我们的教学普遍丧失了人格教育,我呼吁要把“经学”,中国的传统国学放到中学课本里。象西方的经典部分,从来是他们的必修课程。在西方所有的大学教育中都被包括进去,而我们什么也没有了。

我有一次在学院做演讲,杨乐来了(我的中学同学,低一个年级)。我曾经问过数学家杨乐,对科学家来讲,中国文化的根基有什么意义?我读过杨振宁的文章,里面就谈到过读《孟子》对他的意义,他说“一生受用不尽”。杨乐谈到,中国文化对我而言,是一种境界,一个高度。如果没有境界,研究高深数学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哲学,会影响到你进入最高层次的科学思考。

就我的体验,从这个意义上,科学与艺术是共通的。

中国近百年丢失的代价,是极为严重的。

关于对待中国艺术的态度

袁运生:我的教学企图对中国文化有一种尊重。回国近十年,每年我都带学生去看古代的东西。我现在提交的计划-关于改革素描教学的目的也是这样。

中国绝非没有精品,而是自己没有认识。

记者:没有发现者?

袁运生:他不去关注,怎么可能发现?它丰富多彩,绝不亚于西方在艺术上的创造。这一点没有认识,就很难有自尊和自信。要搞中国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就是先天不足。在这样的基础上,也无法建立对艺术的未来思考。

袁运生:在美国十几年,每年四次的拍卖对我的意义很重大。我看了大量的中国文化精品。他们的博物馆,大量的精品原作在那里。不光是美国,而且法国也是这样。

我对现在不看好,尤其对所谓先锋艺术的思考和状态,那是在很低层次上的拷贝。对于整体文化格局,他们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过反映的是现代中国人的状态。 

关于作品和其他

记者:(指着靠墙面靠放的壁龛式的佛像)那是石膏翻制的吧?

袁运生;那是四十年代的作品,一个国民党军官用石膏翻制的云岗石窟,模子留在湖北省博物馆。

记者:那是什么?(指着一摞用圆珠笔画的黑白稿)

袁运生:八十年代,我画过的一批素描。85年,我在美国---

记者:(翻看着紧靠移动绘画车架的油画和镶在画框里的素描)有点象---

袁运生;在美国,我画了一大批对美国人生活状态的素描。

那些油画没几张,是六十年代的。当时被打成“右派”,留下来的作品不多。

(记者看见靠近长排条案旁倚靠着一幅镶框的油画)

袁运生:这是93年办展览时的作品。(记者评述:这幅作品充满律动感和旺盛的生命力,也许这件作品暗含着回答了,为什么袁运生运生的艺术作品充满衡有生命的问题?对比六十年代充满青春气息的早期作品,它蕴涵更多生命的激情和冲动。)

记者:我看到三联最近出的一本浙美78 届毕业生写的新书,其中有对袁运生运生的描述。

袁运生:那是我去敦煌,在那里遇到浙美的学生,当时为他们画的速写。(记者评述:那本附上袁运生运生速写的散文式的书中,记述了浙美早年毕业生的生活,对78级浙美学生的现今状态作了粗略的描述,每个人的脾气,性格和艺术历程有一个基本的呈现。)那个时代,中国的状态比较好,有的人清醒,有的人思考,但总体有一种复兴中国文化的气势---

关于艺术创作态度

记者:那是一个值得回忆和纪念的时代。

袁运生:后来,特别是最近几年,越来越没有那种时代气息。现在的人全是近视眼,他们只注重眼前,就象你在提纲中说到关于现代生活状态的说法。“一切转瞬即逝” ,“速成的年代”。中国现在的状态完全是在模仿西方,甚至连生活状态也希望是一样的。如果不是这样,也要装成这样。所以说,也只是他个人的状态。象“着急”,“马上”,“机会来了”等等,和心态有关,有点嫁祸于科技的发展。


记者:也许您作为著名艺术家已经超脱这个现实,而我们还要受制于它,我们要依靠这个体制---您已经超越这个时间段---

关于艺术的问题和艺术的意义

记者:您最近在做什么?

袁运生:我要继续做那个考察,对中国佛像雕刻的一个考察,教育部,文化部和国家文物局都很重视。大概已经考察了五个省,去年主要出去三四个月的时间,去山西一个多月,回来花费一些时间要写些东西,告诉人们怎么来理解中国的佛像,怎么来读?

中国的艺术问题需要思考。81年的时候,我去麦积山,敦煌石窟,那是第一次去。在敦煌呆了70多天。那对我的冲击非常大,包括茂陵的石雕、雕刻(霍去病墓),而现在的艺术精神已经丢失。西方包括波洛克他们,你在提纲里说的一个什么情况?

记者:当时大概是90年前后,报纸对波洛克有一个全面的报道,报纸上有一个画面,在纽约,两个全裸的女人体浑身都是墨汁,在非常大尺幅的画面上打滚,然后波洛克用类似油漆桶一类的颜料滴洒,涂抹----与您的艺术成熟期是相互对应的,在当时也是被关注的。我还记得,在保利大厦还是另一个建筑空间中,同时期也有一个欧洲的当代艺术家,做一个大型的作品展示。他的作品有一个特别大的空间,画面是一幅色彩浓烈的挥洒有节奏的线条和泼洒的组合,有些抽象,也有些与场景结合。

在那时,有一些不谋而合。在当时,对我们年轻人有很大的影响。

袁运生:波洛克在美国的历史上有他的意义。但在美国,他没有走太远的可能。这涉及到,我对西方艺术的整体看法。我当时感兴趣的是中国的即兴艺术,象中国的石涛,八大和徐渭。

记者:中国的东方艺术精神与西方的艺术理念之间是否----

袁运生:中国的艺术有它独特的地方,她没有把它当成一种新发现在宣扬,而是所有都在整体的思考范围内,它是一个非常开放性的体系。因为,我是出去看了一圈,能感受到他们西方的状态。但不同的是状态下的精神。中国人是比较自觉的,因为在状态的后面是他的背景,是他的精神----我觉得这才是艺术的意义!而西方则是把各个部分割裂开,切开,一段的一段地,边走边扔----局部与局部之间对立,对立的结果是丢失一切。

我刚到纽约的时候做过一个演讲,我在演讲中说:西方的出路在于综合。纽约当时的报纸对此有评论说:大陆这样落后,保守的地方居然有一个人敢于说这样的话!他还了解,还敢于这样说?当时,陈丹青就站出来说,“你们别以为中国就没有人了,中国这么大,中国有这么长的历史----”

记者:你们打破----(思考)你们打破了西方的秩序----

袁运生:我对西方的艺术就是这样一个看法,他的方法使得他无法走远。为什么说“西方的艺术走向死亡呢?”四川有一个人说“西方的艺术已经死亡,中国的艺术也在走向死亡。”他们不管中国艺术与西方的差别,强调一致性。中国的艺术从来都谈大格局,谈互相的关联,谈之间的联系,所以我不赞成中国现在的艺术跟着西方走。你理解了我的想法吗?我认为中国的艺术应该有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她应该容纳各种不同的个性,何必要搞成“亦步亦趋”,心中“儋突”,明年西方又怎样了?

我觉得中国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而且只有自己不这么做了,才可能在世界上有自己的位置,应该好好研究自己的艺术。中国的艺术,文学和科学往往是相关联的,你能够感受到它们内在有相连的脉络。

我们在很奇怪地迷信,迷信西方。1982年我在美国做的第一个演讲就是关于这个主题,而回国后,我觉得中国人越来越崇洋媚外,非常不可理解。

我在山西看了那么多石刻,佛像,我想写一些告诉人:需要看什么,怎么读,我想要告诉人们。这件事很重要,我觉得我们学校应该有一个教学理念,但不大被人重视。

(打开一张折页,是香港城市大学大厅两侧的壁画,由袁运生运生绘制)

袁运生:(指着折页)这是香港城市大学的壁画,这个人物是中国明朝的“万户”(人名),他是第一个用自制火箭上天的人,在月亮上有用他的名字命名的位置。

这幅壁画主要赞颂的:一个是关于中国文化精神,一个是关于中国科学的精神。

在我的询问式采访中,袁运生先生在我心中的形象,慢慢从原来骁勇的斗士幻变成一个睿智的长者,虽然没有典型的中国文人装束和长发飘冉,依然保留着西方的绅士着装---硬领衬衣,脖项间的丝质领结和一头艺术家式的长发,但他言谈间透出的豁达和开阔视野,对西方科学精神和东方人文理念的透彻理解,还是让人感佩的。

在滚滚红尘的世界,思考的人依然在发问;而对于芸芸众生,幸运的是遇见睿智者。他们的思考和对历史的反馈总是让人获益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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