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画发展到今天,从表面上看已显得极其多样化,这种多样化是否就表明山水画已进入了全新的时代呢?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多元的时代。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今天的山水画家来说无疑具有着极大的压力,那就是空间越来越小,所有的尝试和探索似乎都显得苍白而无奈。
徐冰作为从事山水画创作的“后起之秀”,对他来说无疑要正视这一现状,如何在这样一个多元的时代里显示自己的个性寻找自己的坐标点显得尤为重要。因为我们不仅要面对宋元以来山水画的传统体系和文化背景,更要面临多元时代的横向的挑战和压力。我们似乎都清醒地认识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中国山水画创作的最根本法则,然而,更被今天的山水画家奉为至理名言的却是石涛的那句“搜尽奇峰打草稿”,所以“师造化”可能更为当下的山水画创作重视,当然,今天的年轻一代画家已不再会盲目参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对传统的颠覆和批判功利行为,反而更意识到传统的重要性,但他们也清醒的认识到从传统的背景走出,寻求属于自己突破可能的艰难。于是他们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师法造化”上,试图从自然中寻求新的启示,而这种对自然形态的关注无疑源于学院派的教学传统和创作的思维模式。
我看徐冰的近期创作也同样以“写生”为主。他笔下沂蒙一带的野山率水,秋林深壑正是画家深入自然所捕获的生动景象,可喜的是徐冰在极其自由开放的笔墨语境中表现对自然的理解,同样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对传统的认识和态度。黄宾虹曾经说过,到自然中去写生必须要有扎实的笔墨功夫,否则就像一个没有带着猎枪的猎人进入大山。每个画家都会清醒地认识到黄宾虹所说的道理,但在他们的创作体验中却又往往很难平衡和把握其间的尺度,即如何去平衡传统笔墨与写生的关系。对于“写生”的理解,我从来并不认同院派拿着写生本面对着山水写照的方式,古人所谓“师造化”是通过对自然的观照体会前人的笔墨的经验。从徐冰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或许只是将景物当作体验探索笔墨的媒介,他更多的是关注笔墨的经验,而并不刻意地去追求绘画表面的图式,而这种图式恰恰是当下众多院派写生的重要追求,这就是他们往往试图以写生来代替真正的山水画创作,以此为“生动”,殊不知却落入“画如江山”的浅薄。当然,徐冰的创作也是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所谓的主题创作,他不仅仅是再现自然的景观,他深知古人“写心”乃至“得之象外”的意义,写胸中之丘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师造化”。
从徐冰的《沂蒙山区》的写生作品来看,他正是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去体验了古人写生与写心的关系,他一边深入到自然中去观察体验,通过与自然山水的对话寻求一种更契合自己语言的境界,同时又并未忘记对传统山水的研究与探索,临摹了大量新安画家的作品,如石涛、梅清、龚贤等,从前人的笔墨中寻求经验,就像戴本孝曾说的:古人真迹不易见,古人常对真山面。与其说他是在写生,不如说他是在将前人对山水的经验转化成自己的理解,通过写生来体会前人的笔墨。
因此,徐冰的作品可以表现极其鲜活的笔墨语言,无论是繁复的还是空旷简练的构图,他都能让我们感受到传统笔墨在当下的可能性,每一幅作品都十分清晰地表明着艺术家独特的个性的追求。徐冰很喜欢画秋景,可能秋天的萧瑟情怀和山石的风骨更有助于他笔墨的表现和塑造。他以一种极其凝练的笔墨揭示了秋山的浑厚和苍茫,焦墨、泼墨以及点线丰富的形状,营造出极其丰富的山水意境,这种意境既不是石涛、龚贤传统的样式,也与西洋风景写生拉开了距离,他所表现的正是中国传统山水画所追求的胸中之丘壑,寻绎前人绘画与自然的关系,更从自然之中寻求古人艺术语言和个性形成的途径或艺术之规律。这样一种清晰而有意味的探索和寻觅无疑有助于徐冰寻求艺术发展过程中的坐标点,而不至于盲目地刻意地去创新,从这一点来看,他和许多年轻一代的山水画家那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显然不同。
如果说画如其人,通过徐冰的绘画我们可以感受到徐冰沉静而儒雅的文人生活方式,以及他对文化的独特体验,正是这种文化的体验影响了他绘画的品格。
徐冰作为宋雨桂的学生,他的有些作品里无疑也留下了乃师的痕迹,他极其智慧地继承老师绘画的风格,更对新安画家以及对南方山水画作出积极探索和关注,从而将南北不同的审美取向碰撞和融合。从他的画面里某些局部泼墨大块面匀染上,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他对老师绘画风格的继承,但徐冰更在意远离当下,与当下人拉开距离,从前人的笔墨语言中寻求一种高古雅意的文人情趣,来调整和平衡当代人对自然的理解。他也同样能够准确的把握和理解同代人的追求,所以他的画面不会显得空泛,同样能够引起当代人的审美和共鸣。这正是徐冰当下所体现的个性。
艺术创作是极其漫长的过程,正如我们所说的“人画俱老”,我相信徐冰沿着他的理念和思路探索下去,一定会取得可喜的成就。不论是从他临习传统的作品还是写生作品来看,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他没有浮躁和急功近利的心态,他能够沉浸在自然与古人的传统之中,并能够以一种极其平和的心态从创作中获得精神的愉悦,他的作品也给我们以宁静悠远的审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