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平的未世风景

时间:2009-06-11 16:27:58 | 来源:新周刊

在美剧《变种群英》里,有一个画家能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展现在画布上——最令人恐怖的末日场景是一场发生在纽约的爆炸,它甚至将毁灭全球。

当苏新平站在今日美术馆一楼空旷的展厅时,他与美剧中那个画家具有惊人相似的一面:他周围的画布上,铁丝网、污水沟、土壕、路灯、烟囱在巨大的灰蒙蒙的天气中,表现得“热气腾腾”,并且具有一种失重感,这种末日审判意味的意象起初令人惊愕、不适,随后让人有旁观地狱之境的舒服。风景;一种修辞抑或一种景观。

这是今日美术馆在4月份展出的苏新平油画展:《风景》。苏新平在展出的某一天来到这里,一个画廊的外国摄影师在为他拍照。他随意地穿着一件夹克,里面套着圆领衫,把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稍显凌乱的长发和一张北方草原人的健康的脸,使他显得比47岁的年龄要年轻而且充满力量。

他最大的一幅油画《风景一》,至少有三个停车位那么长。一进展厅就可以看见。这幅作品是他长时间漫游的结果,他在近十年的时间内,每天对着窗外北京城乡结合部的图景变迁,而他就在位于望京北部的城郊地带上散步,在他的画室外面,那些不断消失的田野、不停繁殖的建筑,以及北京土著和外省人不断被躯赶的生活,是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任教之外,社会给他的最大型的素材。

10年后,他终于创制了自己的“风景”:《风景一》展示的是一种奇异的荒原,死寂而烟雾升腾,属于人造景观却空无一人,是土地文明与工业垃圾的施暴产物;《风景二》是一幅完美的作品,这是一个宏大的具有战争意味的场面,三角形的土堆上人形“尸骨累累”,而庞大的城市战车上浓烟滚滚,这幅令人绝望的作品预示着“没有下一个明天”;在后面的“风景”系列中,人物出现了:他们有时骑着自行车张开双手穿越末日风景、有时背着手站在一个类似于低于地面的有海藻缠绕的地方或一个悬崖之处;《风景七》则使苏新平拿到了世界艺术家的通行证,这幅具有当代性和世界通行魅力的画作被用在海报和画册封面上,一个没何手臂的小人穿行于荒塬——这更像是苏新平无数次散步中的一次,他脚下的北京或者说他笔下的北京令人手足无措。

在艺术史家高名潞的评价体系中,苏新下的“风景”系列是“仪式和庆典”的模式,它不是指现实中的某些真实的隆重仪式和事件场合,而可能是人对环境的冥想和礼赞。

其实,“风景”系列更像是苏新平的修辞格。风景用一种隶属于作者本人的绘画语言,系统性地“装修和粉饰”了城市/乡村、当下/未来、人/自然、重量/失重、工业/土地、世界/地狱、荒芜/蓬勃之间的二元镜像和荒诞本质,这与传统意义上的风景已经拉开了距离,在相去甚远的过程中,道出了本质途径并给出了终极样态。从这种意义而言,苏新平是存在主义画家。

“荒塬”:中国式荒原

在我看来,风景使苏新平找到了自己全新的绘画语言。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是一个大师辈出的地方,古元、黄永玉、徐冰等人均站在世界级艺术家的行列。苏新平一度困惑于自我的突围,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他在美国等地办画展,两年内遍阅美术馆,焦虑随之发生:“博物馆陈列的一个末流艺术家的随手一幅画,都是我无法超越的”。这种想法并非他一个,4月底的一天,在位于纽约大都会街540号的徐冰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徐冰也向我回忆起他当时的情景:“当代大师们都在创造他们最成功的作品时,我却在北京郊区当知青插队。”

“提起画笔很沉重。”这致使苏新平在某段时间内完全失语,“每个艺术家都要解决画什么、为谁而画的问题。”1992年苏新平举办了他个人的版画展,这是继1985现代美术大展展出他的版画作品《大荒原》以后,他个人史上最重要的展览之一。

随后,他因之频频受邀参加国外画廊的展出和访问,致使他两年时间里基本上都在国外度过,在纽约、新泽西、亚特兰大等地,他读博物馆、拜访艺术家,主要是“寻找同类的气息”。

然而,他也因之陷入了失语的困境,天天看、天天想的结果是:他发现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奋斗目标失去了准星,前辈大9币的艺术绘画对他形成了压力与障碍。

“出去的过程,完全失去自我,浮起来了。”苏新平用“失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处境。

另一重困境是,当他1994年年底回到国内时,发现自己需要面对一个变得陌生的社会:“走在大街上,民工出现了。”苏新平发现,行走在大街上的每个人,眼光都很执著,是那种物质欲望的执著。这种执著同样出现在艺术家那里,商业地谈论一幅画卖多少钱已经开始了。

要等到5年后,他的《欲望之海》系列才用一种狰狞的面貌出现,解决了他观察到的人们的精神危机。这同样是一次自我治愈,它使苏新平重新打量这个世界时,依然能保持心平气和——当代艺术奔着利益而去的时候,苏新平早已度过了谋取商业利益的阶段,海外的游历使他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对苏新平来说,关键是如何找到自己。1990年代中后期,苏新平感觉越来越孤单,但他同时也庆幸自己的这种状态,前沿艺术家的这种边缘方式,使他保持着“惊醒”的能力。

“边缘对我而言没有产生实际的失落,但精神的失落比较大。”迄今为止,“边缘”这个别人都不太提的词,苏新平仍会随时挂在嘴边,这个词可以看作他“风景”系列诞生的重镇,在地缘性的考量中,苏新平正是得益于在城乡结合这样的边缘地带生活,才诱发了某种强烈的表述能量。

他画上的土地可称之为“荒塬”,与西方现代派诗人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有对应之处:“并无实体的城/在冬日正午的黄雾下/……/烧啊烧啊烧啊烧啊”。苏新平的绘画表达是中国的、个人体验的。他的“荒塬”无意于全景式解构中国当下的荒乱,却用一种视野上的坡起(土包子)来诠释“塬”的当代性和幻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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