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平的画
文 采访/整理 蒋岳红
苏新平
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作品主要收藏:
澳大利亚、英国、美国、德国、日本、新加坡等或博物馆和美术馆
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
苏新平的画,被视为具有 “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意味的“新浮世绘”,意在“通过陌生的艺术虚境来象征艺术家在变革中的生活实境”,于虚实相生的造境中蕴寄着一个绘浮世者发于内心的自语。
一个艺术家能与艺术终生结缘,尽管未必会有什么传奇色彩,却也是艺术家执着创作的生命依据。而我与苏新平的谈话,也是从他童年居住的内蒙小城开始的。
童年——无意中就那么开始了
“小时候,画画之于我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反映。我们家里没有人画画。所谓画画,就是小学出黑板报,谁字写得好就让谁画。那时候,我好像天生比别人要好一点。出黑板报会让你很自信,大家都很宠爱你,感觉自己很骄傲,无意中就这么开始了。画画可能也还和我的性格有关——我从小就不爱跟别人混在一起,比较孤独,整天待在家里面,爱看小人书,一个很孤独但也很自在的状态。生活中空寂需要填补,于是随手画画也就成了习惯。偶尔,我姐姐会给我讲故事,也是那种会把你的想像力激发出来的鬼故事。小孩都爱想像,所以,我整天都在想中,不爱说话,这可能也为以后画画奠定了基础——首先要有想像力,其次是有良好的绘画习惯。
那一座17岁的城——它就在那儿
“内蒙古的元素,无论身在何地,都抹不掉。因为我出身在那,那是我从小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闭上眼睛它就在那儿,它就是我的一个展开想象的空间,我摆脱不了,像梦境一样。
集宁那个地方,一排排的土坯房,非常整齐、整洁,强光照射下的蓝天非常通透,没有遮挡。每天你总能看到太阳从山下升上来,又从山后落下去,让你忍不住要去想像的。那种神秘感和诡秘的气息,让你在产生孤独无助感的同时,也感觉这世界太神秘了。
从开始画画起,我就经常往草原上跑。草原上的云翻滚得是非常厉害的,我就总是在想:云后面是什么?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会迷惑:云后面到底有什么呢?那时候也经常迷路,从一个蒙古包到另一个蒙古包,走着走着天黑了,什么也看不到。那种寂静很恐惧,那种轰鸣是安静的轰鸣,草原那种静很可怕。强光照射下的幻觉也常会有。还有那种大自然的力量,真正让人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一小片云飘过来就是一场暴雨,还有那种突然过来的狂风,是你无法抵御的。
之后,人在北京了,也还是会想像当时在那个小城的生活。那个常常没人的城,或者说是看不见人的城,作品里自然会带出来的,也就是我心里的那座城市。”
或许正是因为自然的变幻莫测和无边无际的想象,使得苏新平对生命滋生出一种自信,而这自信也让他很自然地保有了那样一份自由求变的心态。这样的心态体现在现实生活里,也体现在他的创作追求中。而在这其间,来美院读书和出国也就成了苏新平人生经历中的两个关键词。
美院——保持不变是不可能的
“1977年底听说要恢复高考时,我还在天津野战部队当兵。为了考大学,我调回了内蒙古,第二年考上了天津美院。大学毕业后,我想都没想就回内蒙了。可回去以后,那样一种闲适的心态又是我不能适应的,于是就决定再考中央美院。
进中央美院后,我因为有比较多的经历,人也比较孤独,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学习去选择,因为有方向感,很快就进入了创作。小时候的想像也一直带着,喜欢比较主观地处理一些事,画画就特别主观,一画就把自己在内蒙古的经历画出来了,那种空旷的地域的色彩,个人的痕迹特别明显。
研究生毕业后,在中国美术馆办了个展览。那个时期影响还比较大。现在人们也常提,说还是你过去的版画好。因为大家认识你是通过那个时候认识的,所以他们一直认可那样的样式,但让我一直保持不变又是不可能的。”
转向—— 这是一个动力
“我曾经对古典绘画很向往。1993年我第一次去美国,出国以后什么都愿意看,不过,那时大家觉得好的画,也仅仅是画得好而已,并没有什么冲击。出国最初的体会,主要是对美术史的认识发生了转变。具体到古典绘画,我开始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在国内,多年来很多人追在欧洲具有几百年的绘画传统,其实,我认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欧洲的末流水平。因为古典不只是绘画,更人生是心态,是方方面面的东西共同成就的。一旦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我就决定将自己的艺术创作转向外围,转向社会和文化。
在美国待了半年,我越来越不适应,觉得那儿根本不是我的地儿,用它的颜色,用它的笔,画画都感觉不是给我自己画的,那是给别人工作的。简单地说,就是不踏实,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踏实。回来过日子,我就觉得特踏实,有意思。这恐怕跟我的性格有关系。
回国后就开始转向了。所谓转向也不是故意转的,本来是想顺着石版画的思路往下走,但当时社会状态变化很大也很快,人们的目光都和我走之前不一样了。中央美院的老师、学生,聊的全都是商业,真是“物欲横流”了。正是中国的巨变过程,让我一下子变得不适应了。我自问:还需要做这种纯粹的东西吗?形而上的东西应继续在思考下去吗?于是便开始针对社会问题来做东西。当时是一种激情一种冲动,就像被用刀子戳了一下。
正如苏新平自己所言,他的性格中两面性:一方面是现实的,入世的,有工作、家庭的实际需要,不得不把自己拉进来,是实的;另一方面则是幻想的,和他的内心有关,是虚的。
所以,这样善于默默思考的人,同时也常常会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而谈到他最近的创作,他会告诉你,怀疑和反思也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所以,他总是会有他关注的问题想要表达出来。而对艺术家的形象以及艺术和商业的关系,他也有自己的选择和立场。
“民工”和“宴会”——带着问题去做
“我最近画了很多民工。其实,我是把自己也放在民工的一个序列里因为我们都具有一种民工心态:总是在观望,总是在劳作,总是处在一种被动的状态中。我画农民工,我是把他当作自己来画的。
另一个主题就是宴会。我把它们当作两个极端,“民工”是社会最底层的,经奋斗才能熬出头,这些人心态都一样。另一个极端就是宴会,非常辉煌,都是举杯炫耀的场面。可杯子一放下,就不是那样了,有很多人完全生活在另一种状态里。假象并非真实。我的“宴会”系列做得越来越符号化了,是随便地游走,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都举着个杯子,只是提供一个符号,为的是让人去想象。“民工”则是很现实的实情实景,前面是民工的动态表情,后面是延续的城市景观,想要表现更多的是人与城市的关系。
当代艺术其实就是大众艺术,后面的观念大都是和大众、社会相关的,你关注的、发现的问题其实就是他们的问题,要引起他们的警觉和关注。艺术家思考的角度、追求的目标,和以前贵族化的古典艺术及精英化的现代艺术不一样,是要以敏感度去发现大众的问题。“大众”是需要美的,需要休闲。所谓的美其实也是种话语权。唯美的是需要,但不能停留在这个层面,当代艺术还需要有追求的前沿层面,即提出社会问题这个层面的艺术。
“独立” ——就是要有立场,不能左右逢源
“艺术家一定要独立,艺术和行为都要独立,你要关注他人和周围事物,但不能为风潮所左右。传统和当代,我特别关注的是当代。因为关注,当代的一些元素自然就会画进去,但又不能为其左右。生活状态是封闭的,但创作思路要开放,而且不拒绝任何东西。所谓的独立,就是要有立场,不能左右逢源。
我对商业素来不拒绝,但进入是有一定程度的,不签约,不被约束一直是我的一个原则。中国艺术市场也在转型期,混乱,需要把握,所以介入要谨慎,尽量不要往里跳。艺术需要不断地怀疑,一旦进入实际需要,进入具体的商业操作,你的目标和标准太明确,对艺术的伤害就会非常大。搞艺术就是新鲜的——太阳每天都不一样。人在不断重复的情况下只能后退,而艺术每天都需要超越。”
的确,对于在虚实之境中寻觅,苦苦描绘着现今浮世之相的苏新平而言,生活和创作是都需要保有想象空间的,为自己,也为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