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潮的行吟诗人 ——说任小林的艺术

时间:2009-04-01 11:26:51 | 来源:艺术中国

椐说任小林的童年是整天坐在一把童椅里度过,大人为了让无人陪伴的孩子有些热闹,就在晓林的侧面墙壁上点了一盏灯。于是侧脸偏头看着有亮光有热闹的姿势,任小林至今保持。已经功成名就的任小林被认为是绘画界诗意和抒情风格的代表性画家,在我看来,冷眼看世界和抒情风格并不矛盾,其实是企图最终忘却黑暗和丑恶的经验,并留在温柔的幻象里永远居住。

记得1982年小林考入四川美院油画专业,我亦刚毕业留校任教,被派到一年级上素描课。那时的任小林在班上已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对形体的领悟能力:古灵精怪、轻松敏锐、才情过人,但在当时川美风靡一时的乡土写实为正宗的潮流前,这种天赋却不入世人眼。也许是惺惺相惜,我们成了多年的好友,那时我们都是典型的“愤青”,不屑于主流风潮的影响,蔑视功成名就的一切,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疯狂创作,借酒浇愁,我行我素。

许多年过去了,中国艺术经历了各种热闹和潮起潮落纷纷无疾而终,许多当年的风云人物和弄潮儿也已不知所终。而任小林仍然保持着那样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并日益显示出他独特的性情来。回头想想,小林也不是完全和潮流没有联系,只是因性情和个性使然,说不清到底是因为温和还是因为内心的骄傲,任小林一直追求着一条被别人看来是边缘化的道路。1986年当时的《美术思潮》杂志编辑足斌先生约我写过一篇谈论西南艺术的文章,在这篇文字里我曾这样评介过小林85时期的状态:“通过其长达十米的巨幅油画《安魂曲》的创作,征服画布的行为,也就暗示着个体在矛盾中顽强进击的人生理想。他在和形色的较量中,认识自己的力量,完成男性的证明,在牺牲的痛苦中净化灵魂,和伟岸的自然达到崇高的和谐。”1986年在昆明新具象和西南艺术研究群体的活动中,我曾将小林的作品作为代表四川新潮部分的幻灯展示。1988年黄山会议我带去了一批重庆、四川艺术家作品在会议上做幻灯讲演,后来高名潞、栗宪庭从其中选择了张晓刚、顾雄、王毅、任小林、杨述、忻海洲、沈晓彤、郭伟、孔翔、朱小禾等参加了后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现代艺术大展。但任小林真正名动一时是在90年代初,那时他已回到了贵阳,七届美展上《五色天地》格外抢眼,拿下了铜牌奖,与当时另一位早出道的贵州学长曹力一样,具有装饰主义倾向与地域特色的画风令当时的画坛眼前一亮。

无论生活在贵阳或是后来迁移到北京的望京花家地,任其实从未在内心离开过贵州,这是小林从少年至今居住、成长的地方,也是其创作的源泉。面对生活的变化,小林总是表现出早先居住的那个城市安静、悠闲和我行我素的气质。他常常能够从容地享受某种不那么时髦的甚至是老土的生活。比如经常去四周散步,去山里一个房间里看风景,走很长的路在一个地方泡一杯清茶,体会一下地老天荒的苍茫之感。近年间小林学会了开车,他经常独自开着他的高尔夫去向因高速公路开通后逐渐荒芜的旧公路,在一个岔口随意一拐,就进了密林深处的小村庄……作为一个现实生活和文化潮流的旁观者,小林并不因为长期蛰居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显得封闭,心灵也并未因此变得狭隘、麻木。恰好相反,适度的隔绝使他对世界与现实有分外的敏感。在他的画室里,大大小小尺幅的油画作品都传达和诉说着一种怪异的静寂:古老的山林、姿势露骨的肥胖女人、空中寂寞的落叶、古怪的瘦骨清象的童男、河里露出的巨石、秋风旷野、春日公园、孤独和太多的人群…使我想起竹林七贤之一的的阮籍在《咏怀》诗里缓笔所写的:独自伫坐于空屋,有什么人能够使我快乐?出门对着延绵无尽的道路,看不见过径的行人和车马,登上高处以眺望祖国,只见悠远阔大的旷野,飞鸟与走兽正寂然离去。这种苦涩的意象、这些被画家以画刀和笔调反复经营的、抒情且具有病态意味的绘画,善于社会批评和历史主义评论家们往往不置可否或不知所措。艺术家大都心灵脆弱,秉性忧伤。在一个道德普遍沦丧的世界,抒情倾向的作品正变得不合时宜起来,并注定遭受嘲笑和冷遇。正是由于少数如任小林一样对于这种心灵脆弱、人格失调、精神分裂;因人读书过多而体会过深、因想太多而行太少的类型的执着与迷恋的艺术家们不合时宜的偏执与坚持,某种抒情的原则才获得了适度的保存,这种情形类似于意大利克莱门特所作出的贡献。抒情得以在新的向度上加以展开,而这样做的前提是放弃对现实境遇的直接感受,把孤寂的心灵投入梦幻和游戏,用诗意的言词再塑抒情空间和抒情对象。无限落寞地前往逝去的圣朝,凭吊凋谢的事物,倾听一种被时间湮灭了的亲切语言,与想象之物和过往的记忆对话,古代的风景清澄明亮,像浮于迷津空气中的蜃楼,使做梦者在这限度内获得幸福——这也可以用来描述他自己的生活,艺术家和抒情者,手持画笔的行呤诗人,有时是怨恨的人,但基本上是忧伤的人、赞颂生命和净化死亡的人、面对现实的挫败顾影自怜的人。

小林的近作还隐喻与嘲讽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知识分子分裂的人格倾向以及无限孤独的话语立场。寄情山水、返归桃源,佯装戏谐和逍遥是魏晋以来中国文人士大夫成为隐士与非隐士所思慕的一种风度,在“佯狂”和“佯傻”的言说策略下,编织了一个最具欺骗性的人的轻快性的假脸。人活于世,恐惧却无以复加,从安谧的黎明苏醒,不知黄昏是否依然在世?活着,就是在薄冰上胆战心惊地行走,并且还要在众人面前露出狂傻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小林的秘戏图谱揭示了中国文人自知自觉的可悲宿命。这些长期沉湎于细节与温馨不能自拔,反复品味琢磨、深深体会的感受和意象,有时会使作者突然顿悟,画出令人惊叹的神来之笔,让人有豁然开朗、灵魂出窍之感。

远离实存世界以祈求想象的价值,这完全是艺术家的浪漫主义立场:既然无法修改现实的境遇,那么除了向过去的时光嬉戏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任小林还为我们找到另一种抒情道路:执拗地向生命感情的深度大步推进,企图达到现代精神和古典抒情气质、难以压抑的激愤和异常纯净的语言、永恒的爱的价值和世俗生活题材之间的内在的和谐。

现在,居住和生活在北京,人缘颇好的小林更处于闹市之中,周围生活的是话题人群和时尚中心,是无数年轻艺术学子羡慕不已的位置。任小林仍然如我所熟识的那样偏头打量着身旁的热闹,潮流与反潮流都不在他关心的话题和视野里,他自然而然地生活着,创作着,并不刻意追求什么,而只关注和把握日常生活中细节的诗意。而恰恰这样,反而显出了一种清晰的个性,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细节方显出个性。像一个走向内心的地质勘探者、地理测绘员,小林常常在画布上不厌其烦地、精堆细描着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贵州的某一条小河、一座小山、一个村落,抑或某一个人、某一件日常生活小事。如果不是倾注了巨大的情感,谁也不会如此全身心地投入,不厌其烦地细致描绘,津津有味地娓娓道来。在一个日新月异、千变万化的年代,其实除了生活与现实中的细节与趣味,没有什么能被我们把握住了。在一个很容易变得一无所有的时代里,只要把握了这些细节和乐趣,并在细节中慢慢地琢磨、挖掘,或许还真的能获得一点什么实在,而这点实在,在一个很容易互相模仿、互相复制的全球化年代里,就显出了特别与个性。

任小林以其大量的如同行吟诗歌般的优美画作,冷眼看潮的人生态度,卓然独立于时代潮流之外,他启示我们思索究竟什么是我们要坚守与维护的生活的乐趣与细节。在我看来,其实就是守住一个具体的场景、情景、氛围,乃至特别的地域背景、文化传统,守住这些特定的场域里的瞬间感受,并真切地表达出来,我们就可能会在一草一木、一笔一划中找到幸福——找到这种幸福,也就找到了归宿。因为艺术家毕生追求并力图保持的某种个性、独特性与创造性尽在其中!

叶永青 2006年1月6日于望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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