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中国画坛,何水法无疑是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画家。
前段时间,出版社的朋友约我编一本写意花鸟画的集子,权衡再三之后,还是作罢了。我给我朋友的理由也非常简单,我说,意笔花鸟画到了何水法这个境界的实在太少,编出也没什么意思。朋友臭我太理想主义,说我太不切实际了云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的理想主义、如此的不切实际,尽管谁都知道明清以来的意笔花鸟画家个个凶猛异常,纵向的比法的确太为难别人。在我看来,上个百年,吴昌硕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暗示一种高峰的确立,然而齐白石以民间色彩入画,潘天寿以奇险造势,黄宾虹(花鸟作品)以冷艳取胜,皆开创了一个新的天地,所以,从这个方面考虑,何水法似乎深谙此中道理,并在不断地实现着自己理想的同时,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关注。他把自己的创作置放在意笔花鸟的发展历程中予以全方位观照,并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坐标,取得不俗的成绩。
我在不止一次的公开的场合上,鼓吹着意笔花鸟在当代大文化背景之下的式微,而且也常提意笔花鸟是当下“做画”风的一种最有力反拨,当然,在言谈中我举例总会搬出何水法做为我的佐证。
这并不是说,我因为撰写这篇文章而要为何水法贴上一些“金”。事实上,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根本就没往深处想些什么,只觉得在视觉上何水法的画比较吻合我的欣赏口味。我甚至喜欢他笔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那些“印象”很浓的像花一样的植物。或许我所喜欢的是这位极具开放自由精神、敏锐、准确地捕捉了现代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并把这种关系巧妙地融于尺素之中的方式。到了今天,何水法约我为他的作品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慢慢梳理起案头的有关资料。
在1973年前,何水法还是用工笔的形式在宋元的遗风中寻找着自己所必须储备的营养。此时的他甚至还没动过画写意的念头。开始画意笔原本也不是他的初衷,据说,是他的老师陆抑非先生要他画的,他自己并不想画。1978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读陆抑非先生的研究生。既然是从师学艺,想不学也难了。兼工带写的东西渐渐占据了他创作作品的份量。直至他进了浙江画院后,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创作出的作品也没有脱离这个范畴。
很难说他的变化是从某年某月开始的。也许是在某次观摩画展中,也许是在朋友家酒酣耳热之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体内沸腾的O型血液,及他鲜明的个性起到了某种决定性作用。集大气与磅礴,淋漓与生动于一体的水墨大写意,与他作为艺术家的“狂”的气质,达到了一种无形的默契。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曾经与他戏言。我说,这是一场置死地而后生的出走。众所周知,工笔和写意是中国画的两个端点,想两者兼得犹如高空走钢丝,玄得很。别的不说,没有过人的胆识和勇气,是很难走下去的。走不出,便意味着可能要在里面转悠一辈子,而且哪方面都转个不三不四;走出来,便是崭新的另一片天。从某种意义而言,何水法应该是一个冒险家,而且是一个成功的冒险家。
诚然,仅靠胆识来走这条钢丝是远远不够的。悟性和才气在很大程度上发挥了作用。1991年,有浙博裱画间里看到黄宾虹的一张花鸟画在裱,其中有一张牡丹,因为笔没有洗干净,掺了一些花青,倒是别有的韵味。黄宾虹可能是无意的,但何水法是有心的,他似乎从中悟到些什么。在这以后,何水法的牡丹就开始用花青了,鲜艳的红、亮丽的黄,其中掺和着属于冷色调的花青,他的牡丹变了,变得浑朴,变得厚道,变得富有了内涵,色艳而不俗,墨韵而不滞。
谈到色彩,谈到花鸟画中的牡丹,人们很容易傍上“匠气”、“俗”这样的调语。且何水法又是以画富贵牡丹著称的,风言风语自然在所难免。其实,何水法的牡丹作品中的用色和他其他作品一样,色彩鲜亮、透明,有泼的一面,也有收的一面,有儒雅的一面,也有大气的一面。且在表面形式上与传统文人画又有所不同,但总体审美范畴并没滑出“文人画”的传统。他走的是一条“传统出新”的路,他固守的只是中国文人画的精神而非形式。毕竟他现在所处的时代、环境等与古人不同了。在这个信息时代,点击鼠标就能知道古今中外的事,这是让古人想破脑袋也想像不到的。其次,还有他的经历,个人气质,认识问题的方式都与他人显然不同。这样理解的话,我们就不难理解他内在的精神实质和他的独到的见地。
在表现中国画与用水之关系中,何水法更是棋高一着。我没有问过何水法以前是不是就叫今天的这个名字,他的水法名从另一角度就是他画中一个明显的“商标”。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水法通则人法通》,文中这样写道“我以为,水之用法是否得当,着实是影响一幅画之意境与神韵的”。由此看来,何水法对水之功用是经过一番思量的。俗话说画形易而画神难,神韵就得靠笔墨之表现,水法之妙用,方可得其妙境,超乎象外。何水法大写意作品。尤为注重水之妙用,无论是一个花一草,皆笔墨华滋,浑然天成,气韵生动,让了耳目一新,这与他大胆用水是密不可分的。在他看来,笔墨是中国画之灵魂,而水之妙用是笔墨中之核心。法度之中合理用水,墨色才活,才能色润而不枯涩死板,才能显其神韵。从何水法的画中不难看出他对明清意笔经典的承继,同时又透出他自己所独具的秉性,意在笔先的胆略与气魄,导致其作品中那成竹在胸的潇洒自如,从而出现水墨交融,色墨辉映的神妙。
解读过何水法的作品,还会发现一个颇值把玩的视点。中国画有中国画的观察方法,西洋画有西洋画的观察方法。山水画有山水画的观察方法,花鸟画有花鸟画的观察方法。虽不一一而足,但也有大致定论。譬如,山水画的观照方法一般是画远景,花鸟画一般是画近景,传统的画是折枝的多,所谓“赏心只有两三枝”,便是如此,在以前,何水法也是这般观照的比较关注一花一木,而近年来他开始转向全景式的构图。视觉上观照的是远景,而不是近景。这在别人法眼,似乎是本末倒置了,基于视觉观照的改变,他在不经意中瓦解了一般的品读习惯,把读者带入一个新的视觉空间,其作品也越来越倾向一些感觉的东西。作品的一切首先服从于整体,把笔墨仅作为表现整体的一个局部,或者一个章节,这样拘泥形的东西少了,发挥的空间和随意性的东西便多了起来。
在这个张扬个性的时代里,何水法以其色墨交辉,一味霸悍的风格稳稳地占据了一席之地。或许这位艺术家的个案并不能证明当代意笔花鸟画领域的特征,不过,话说回来,何水法的触角以及他的实践却让人们看到了意笔花鸟画领域可待挖掘的资源还有不少。
(作者:谢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