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中国美术馆看黄永玉先生的画展,其中有一幅画着齐飞大雁的国画,空白处题一行大字:“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这幅画传达出的执著的乡愁,曾让我久久驻足。后来我又读到他在欧洲停留期间写下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就不仅仅是乡愁了。
如果是静静地生活,细细地体会,我可能会喜欢巴黎的。
眼前,我生活在巴黎。我每天提着一个在沙特尔买的简陋的小麻布袋,里头装着一支“小白云”毛笔,一个简易的墨盒跟一卷窄而长的宣纸。再,就是一块厚纸板和两个小铁夹子;我在全巴黎的街头巷尾到处乱跑,随地画画……
在中国,想古人的时候,翻书而已;在翡冷翠,“上他家去好了”。乔托、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但丁、薄伽丘……的家,有的就在城里,有的离城不到30分钟汽车。
黄永玉先生是大名鼎鼎的画家,文章也久负盛名。三联书店出版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是他图文并茂的新作。1991年,黄先生在塞纳河畔、在意大利的翡冷翠?佛罗伦萨?画画、交友,从容地生活。异域的风景、人情,既别致又寻常,黄先生用他的画笔和文笔给我们讲述这里的风景和人情,也讲述他关于人生与艺术的联想和感慨。
书中一个个小故事亲切而难忘。
在巴黎的住处是好友为我找的……每天大清早就满满的一房间太阳,使我们全家喝早茶的时候都很开心。各人说出各人今天的计划,买画册、唱片或是上博物馆。只有我比较单调:出去画画。我想不出比画画更有意义的事。不画画,岂不可惜了时光!?
有一天喝早茶的时候,窗外飞进一只金丝雀。我们都以为它很快就会飞走的,它却在我们座位之间来回招呼,甚至啄食起饼屑来。
它一进来,我马上想的是:“关窗!”但没有说出口。幸好没有说出口。它对人类的信任,颇使我惭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毛病形成是很难一下改变的。
在纽约、华盛顿、哈佛校园内看到草地上的松鼠,在墨尔本看到地上散步的鹦鹉,在意大利、巴黎看到满地的鸽子,第一次,我都是不习惯的。“为什么不捉起来呢?”“捉起来”才合乎常规。……唉!作为一个不幸的东方大陆人,什么时候才会打心里宽容起来呢?
为了这只金丝雀,我心里有着隐秘的、忏悔的感觉,甚至还不只是对这只具体的小鸟。
它好像一只小小的会飞翔的忏悔台。
《从巴第亚桥上山》这幅画,一共画了三天。我挑选的适当的角度恰好在一个交通繁忙、狭窄之极的十字路口,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好的了。我确信意大利人的交通守法素质,过往的汽车虽仅离我二英寸,却是有礼地轻轻掠过,使我写生的心情十分散淡而闲适;他们既不呵斥也不惊讶。
到第3天,一位骑自行车路过的俊秀青年男子问我,可不可以为我拍几张照。我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拍完之后说了声“谢谢”走了。
三四天之后,女儿的房东路易奇先生捏着一张报纸踉跄而兴奋地打开给我看说:“……这里,这里,你看,这是你?你看?这是你?……快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是谁,告诉他们,你住在我这儿。……我是这个报纸的退休工人……哈哈?快告诉他们,打电话……”
黄先生的文字堪称厚积薄发,寥寥数语,一个场面就被描述得情致盎然,几句对话,翡冷翠的邻居、朋友、画店老板就活在了纸上,我们可以和作者一起感受他们的性格脾气,一起发出会心的微笑。
看了《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这本书,使我想往那些风景如画的地方,想往艺术,想往心灵纯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