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的声名不仅仅在于他冠绝中国画家的艺术成就,还在于他同样冠绝的性情为人。“立功、立言、立德”这三样贤圣的标准既已齐全,他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充满坎坷的八十多年的人生也踉跄走了过来,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如果他还在追求,还有恐惧,那么我们可以如此作结:这是一个永远活在自己青春里的人。
记者:当我们谈论吴冠中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是那个已经82岁的老人,而是那个纠葛在笔墨之争中,为种种溢美之辞以及无端非议双重包围的吴冠中,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一个歧义丛生的符号。吴冠中,是美术界一个受误解最深的名字。
吴冠中,1919年出生于江苏宜兴,父亲务农,兼任小学教员。
中学毕业进入画家林风眠主持的杭州艺专
1946年赴法留学,同学中有赵无极、朱德群
1950年“归根”回国
50年代——70年代先后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建筑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等高校,文革期间下放河北农村劳动
1978年开始在全国举办个展
1987年在香港艺术中心举办“吴冠中回顾展”,作品在开幕40分钟内全部售完
1991年接受“法国文艺最高勋位”
1992年,大英博物馆首次破例为在世画家举办画展——“吴冠中,20世纪的中国画家……
吴冠中:我在美术界是个有争议的人。争议在哪儿?概括起来有两个方面。
第一个,就是东方与西方。
【字幕】争议之一:中西交融还是简单中庸?
艺术家高尚:我不是很喜欢他的作品,他的东西还停留在现代派的范畴里面,是上个世纪的东西,里面感觉有点饱满,也有一点轻薄。
吴冠中:我坚持我的观点,坚持传统的要发展,但西方的好东西也要拿过来,变成自己的。
记者:没有人能够证明吴冠中,除了他自己。拿他的画来说,在油彩当中运用中国笔墨技巧,而在水墨当中又处处可见西洋绘画的刀光斧影。
吴冠中:我读的学校是林风眠的杭州艺专,是比较开放的。主要学西方现代艺术。林风眠的观点呢,就是中西结合,所以国画、油画也好,像潘天寿等都教过我们传统绘画,我精神导师丰子恺与朱光潜,也是一东一西,一谐一庄,一洒脱名士,一庄严学者,但我们两面都学,在我们的思想里面更倾向于西方的东西。因此后来都尽量争取到国外去留学。那么到了巴黎学了几年以后,感觉到可以理解,但是我毕竟还是与(它们)格格不入,后来还是觉得要真正成为一个艺术家,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长成大树,所以就促使我们回来了。
画家汪易扬:我确定他是一代学贯中西的大师,他领着别人在前面,象他那么高龄的人还在不断地往前跑。
记者:据说大英博物馆为吴冠中举行个展被认为是博物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因为尚没有哪位在世的艺术大师能够享受这一尊荣,而中国老头吴冠中做到了。联想吴冠中的画作在西方艺术品交易市场上的天价,除了让人感叹洛阳纸贵,还不得不承认吴冠中的艺术确实是中西之间理解的桥梁,而做到这一点,非有融贯中西的功力不可。
吴冠中:再一个就是古代与现代的关系。
【字幕】争议之二:要传统化还是要现代化?
吴冠中:传统的我不是不爱,但是我觉得传统必须有发展,没有发展,传统就应该死亡。
【字幕】如果儿子不反老子,他就永远不能成为老子。——吴冠中
语文:吴冠中反传统的姿态近乎偏执,他甚至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那名字太传统;不喜欢自己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因为只有食古不化的老糊涂才那么想。所以,即使自己也画国画,即使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还是喊出了笔墨等于零的口号,引起了中国美术界绵延六、七年的争论。他说笔墨等于零,无外是说中国画不必躺在笔墨技巧的陈腐里做复兴美梦,应该突破传统。
吴冠中:拿传统给人看,要拿出更好的现代的、我们创造出的新传统,光靠祖宗的关怀不行。
记者:有关笔墨之辩无非还是一个中西结合的问题,吴冠中从自己的艺术经验出发,又提出了形式与内容之辩,简直是一刻都不容论敌们喘息。
吴冠中:绘画本身是靠形式、靠视觉来解释的,而不是靠文字解释,所以(我)提倡绘画的本身。这样,人家就批评我是形式主义。
记者:吴冠中不怕批评,所以吴冠中还是吴冠中。他大力鼓吹的形式是美术的专利的论断,他也身体力行着。从塞尚那里他学到了点、线、面的奇妙关系,从波洛克那里他又感染了点彩派的自由狂想。两者的结合的结果是:画面狂乱但是点线有序、匠心四伏;热烈的抽象,有节制的情绪都紧锁在他的画里。这是与传统完全不同的风貌。
【字幕】争议之三:绘画是艺术还是科学?
吴冠中:我觉得我在艺术上太像科学家了。我认为绘画也是一门科学,我的笔墨等于零就是一门科学。没有科学就不能讲“笔墨等于零”。
记者:老人讲到情急处,恨不得把善拉小提琴的爱因斯坦拉出来为自己佐证。说绘画是科学,自然跟他早期学过理工科不无渊源。而最近老人正忙乎的事情,是趁着清华大学90周年校庆,与李政道联合操作一个国际性的“艺术与科学”的展览。
【实况】吴冠中画作《宇宙》
观点:艺术与科学同样地接近宇宙的真理。——吴冠中
【字幕】争议之四:天真本色还是为老不尊?
吴冠中夫人朱碧琴:人虽然老了,但没好大变化,平时的性格、思维都还不错,他就是脾气很怪说什么都很主观。
记者:这是朱碧琴跟吴冠中一起生活了半个世纪之后的评价,不可谓不入骨三分。借一句调笑的话说,吴冠中不会让妻子觉得有安全感。传闻在老人六十二岁时,仍与一位二十六岁名为静的苏州姑娘产生情愫,所以有了先生最喜爱的《静巷》画。如此顽童本色,少年意绪,在一些道学家的心里,恐怕是一辈子也没有过的。
吴冠中:看见古戏里的状元都穿红袍,那时我才十几、二十岁吧,也穿一件大红棉袍,全院的学生都觉得奇怪,我觉得很得意、很高兴。
记者:吴冠中不仅有颗书画文三绝的才子温柔心,还因暴躁脾气、火烈性格闻名美术界。历史上几次跟人争论,无不以伤心决裂而告终,睚眦必报,嫉恶如仇的脾性直追鲁迅。
吴冠中:我最喜欢鲁迅,鲁迅那个脾气在中国文学界真是太大,鲁迅不是完全没有缺点。
记者:其实,老人何止对前辈或同辈大师如此苛刻,对自己也是辎铢必较,晚年的焚画一说,更是令人感佩至深。
【字幕】
“鹿死于角,獐死于麝,我将死于画乎?
我最后要做的两件事是:第一,撇开那些满意之作;第二,毁掉那些不满意之作。”
——吴冠中
记者:远望过去,这位能点纸成金却穿着十几块钱的球鞋,满头银发却一腔童真的老人真是可爱,而他那因长年作画弯曲的背,此时正努力地垂向地面,与他的童年已经越来越亲近了!
吴冠中:我活到这把年纪,最痛苦的是现在身体老了,思想不老、感情不老,这个很痛苦。比如画画不如以前有灵感,想做的你做不了了,我现在创作越来越少,这种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要那么长寿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