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请媒体人善待公器

时间:2009-03-16 12:52:17 | 来源:新京报

【十二封信回信】

编者按:14,本报《2007年文化回眸》特刊邀请张映光给去年的热点文化人物陈丹青写了一封信《您这架老炮还能挺多久?》。近日,陈丹青写来了回信。

《新京报》编辑先生大鉴:

贵报特刊先生致我的公开信,上周读见了。赐报的记者电话中说:老师有胸襟,不会见怪的。待我读罢,发现自己并没胸襟,颇见怪”——我猜这是贵报预期的效果吧——但也就放一边。今天记者催复信,说是好几位已经复了。看来此番不回应,本人更显得没胸襟:贵报这一招真高明。

念及先生自称此信是命题作文,则命题与签发者应是诸位,索性直接写给你们吧。

《您这架老炮还能挺多久?》看标题,来意就不善:是的,本人见老了,但这顶帽子不领受。三年前于大学教育发点脾气,被呼之曰愤青,今改称老炮,莫非还没调戏够吗?且听寻衅的口气多么昂然:还能挺多久”——转脸朝权势那边照样撩一句,敢不敢呢?

我批评,我书写,是在表达。表达,无所谓,要说,是承媒体抬举,我一人在家写写,何之有。现在先生描一幅老炮的姿态,仿佛夸我好汉似的,其实是在老师面前充好汉——自我回国,嘲讽笑骂不曾断,前几天也还收到网络一篇长文,就我在《南方周末》谈美术现状的文章,痛骂我是拿了美国护照的帝国主义走狗”……难道我不能嘲讽?不能骂?非也,谁有兴致,尽管骂,但诸位明鉴:暗夜留言的博客生人,为文痛斥的各路写家,与先生身份不一样:他是职业记者,记者发文,占据公器,与圈外的言路不是一回事,而记者下笔理应有根据、敢负责、懂约束。此信一不负责,二没根据,三不知约束,通篇语气卑怯而谵妄,不坦荡,所以我回信的这点小面子,不想送给先生。

信的前半部分绕来绕去,摸几把,夸两句,这套把戏见多了。若就我那些观点要来辩,再好不过,可先生只嫌我近年絮叨、新书没劲,这类碎话,多有年轻学子爽爽气气当面对我说——读下去,先生这才露了牙:提及本人画作拍高价,引我一句这些都是有钱人玩的把戏。然后写道:我若是那有钱人,一定会对好事的媒体说,这些都是陈丹青的把戏,因为4年前,在他尚不像现在这样聒噪的时候,他的这幅画只拍了187万元。

我的什么把戏?根据在哪里?此话意指我近年借媒体扩张知名度,意在赚大钱,与外界的揣测议论同一逻辑,只换了说法:即本人还没像现在这么聒噪时,画价其实很低——口气好大呀:当年只卖了”187万元,这数目,若是贪赃的款,不够枪毙,也判个几十年吧!

外界揣测,由他揣测,私下的议论,私下而已,媒体上的公开信却俨然代表媒体的立场,可不,先生接着就亮出道德牌:常于媒体上叫喊着痛并快乐着的文化名流们,给公众一些什么?自己得到了一些什么?他们又改变了什么?意思更明白:瞧啊,这帮欺世盗名惑众渔利的文化名流

是的,本人什么也不曾改变,但别拉了茫茫公众吓唬我——出名与画价是这样一种成功学关系吗?市面上画价攀高的艺术家都曾靠一路聒噪吗?先生识得几位买家卖家艺术家?了解多少行市的规矩与内情?倘若出头聒噪而竟赢暴利,美术界正不知早有多少人索性辞职,相继上媒体了。

先生出语好轻妄:文化名流并不人人在发财。单说贵报十二公开信的收信人:张鸣拿的是人民大学工资,谢泳从来是清贫之士,林大导演的实验话剧能不赔钱,便已万幸——他们如今都是文化名流,要骂我,指名道姓,一个字,不可乱用的,而一句媒体上叫喊着痛并快乐着,又何其轻浮!媒体不是歌舞厅,谁想去得便能去。这位先生以个人名义在媒体上叫喊过吗?倘若叫过,再来说说怎么痛法、何等快乐吧。

心术不正,嘴是管不住的,信的末尾,先生终于熬不住,破了自己的相——他先带一笔小聪明,引我惯说粗口的辩词,然后开骂。这时,他忘了记者的身份,忘了代表媒体公器,总算将他的嘴脸心态一并端出来。什么心态呢,这倒一时难觅准确的词,觅到了,也给留一点最后的面子,不来点破吧,而这类心态,岂止他一人。

或曰:你老师就这点气量吗?是的。给媒体多次修理,这回我不想玩儿雅量;或曰:这等小事一笑了之,与彼计较,正好入了套啊。在下敬告:今次破例,余下的话愿意说给媒体听:

我自辞职事起,始有感于中国的媒体有点公器的意思了,此后周旋日久,乃领教不少媒体人德性差而下手糙——大事不必说,我是看重小事的,譬如公开信左侧引我一组语录,除了本人关博的话,每一段每一行都不准确,尽是有心无意的小错处。这是了不起的错吗?我以为了不起。我写稿,虽常为情绪所染,多偏激,然而遣词造句力求知进退,留余地,照顾到种种事实与事理,人情与国情……怎么做呢,就是字句审慎而有度,稍一轻忽,意思就会不对、不妥,不良,以至不堪。譬如先生骂我一段,从上下文看,明明指我,他却写成老炮,再以第三人称的他们,向文青说出他的寄语希望

这姑且算是语文错误吧,而今日媒体多多少少类似的文章与字词,便是这样不负责任的词语泥沙,细细侵蚀着媒体的品质与公信,兼以耍弄为媒体填版面的文化名流们”——近年媒体轮番抬举我,仿佛很有话语权,其实落草北京当居民,无权无职,不设防;人会说,你有一本护照呀,装什么呢?是的,有本护照也是罪,轮到挨骂,便是帝国主义走狗了。总之,名人的气量与宽容,是人皆可欺,骂不还嘴,各种手势撩过来,稍一怔怒,巴不得,正可划拨版面炒新闻……我曾说:所谓公众人物就是给公众耍着玩的人物,现知失敬于公众,没说对——盘踞公器而能耍弄私意的,不是公众,而是有欠自重的媒体啊。

国家的未来是在教育,我却逃离教职;国家的进步要看媒体,然而我将闪避。贵报的公开信特刊已经过期,恐怕没人在意,但我因此而确认了对媒体的疑虑和防范:承先生一语点醒,从此我要对媒体认真——除非十二分信赖的报纸与记者。临了,学先生信末两句话,前一句照搬,后一句添俩字:

有不敬处——不求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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