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大”这个名号在中国美术界几乎无人不知,但对于圈外人来说,却颇为神秘。
今年已经76岁高龄的中国油画协会主席詹建俊不但身材高大,画也和人一般大气,因而得了这样一个雅号。黄永玉这样评价:“詹大很文雅。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喜欢听一点音乐,读一点书,谈一点文化上的见闻之类。他服装整齐,温文尔雅,房子里窗明几净。”
生活安排得很规整的人,内心必然苛求完美。詹大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想把最好最美的作品展示给世人,在积蓄了60年后,终于觉得到了可以端出来的时候了。于是,2007年在中国美术馆人们看到詹建俊的第一次个人艺术展,他向参观者展示了《起家》、《狼牙山五壮士》、《高原的歌》等经典画作,这些作品,贯穿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油画发展的每一个历史时段。
训练班上《起家》
命运总是充满戏剧性。儿时的詹建俊就对画画感兴趣。后来加入北平“雪芦画社”,跟着老先生学习传统工笔人物画。“我的绘画基础是从那时奠定下来的。”一次偶然机会,詹建俊看到两张西洋画,“我眼前一亮,觉得这些西洋画色彩鲜艳,人物形象逼真。”就这样,他被西洋画“俘虏”了,连他也没想到,五十年后的他会成为中国油画协会的创始人,并一直担任该学会主席至今。
1950年中央美术学院组织了“红五月”创作竞赛,詹建俊献出了他的第一幅油画作品——《新中国的旗帜升起来了》,这幅作品描绘了开国大典之夜北京人在天安门前提灯游行的情景。画作获得了学校颁发的奖牌,“徐悲鸿院长亲自为我颁奖,这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读研究生期间,正逢文化部举办油画训练班,聘请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来华执教,各地高等美术院校纷纷从青年教师中选拔油画训练班学员。詹建俊成了中央美院选中的学员之一。然而,对詹建俊的这个调动令时任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主任叶浅予感到很遗憾。
詹建俊是叶浅予相中的发展新中国画的好苗子,叶浅予后来还半开玩笑地说詹建俊是“叛徒”。当年动员詹建俊进入彩墨系研究生班的是叶浅予,通知并动员去学油画的也是叶浅予先生。那时的詹建俊怎么知道,叶老动员他去学油画的时候,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油画训练班的选拔考试异常激烈,詹建俊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最后的面试。“面试官是文化部长、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的权威教授以及苏联专家。尽管他们问的问题并不难,但当时我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场面,心里很紧张。”詹建俊忆起这段往事,语气恬淡而从容。
马克西莫夫不是当时苏联画坛最有声望的画家,但他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绘画教师。可以说,在他之前,还没有哪个外聘教师像他那样严谨而系统地向中国学生传授绘画技法与知识,并获得那样显著的成果。在此之前,国人对欧洲绘画的了解非常有限。马克西莫夫经常在课堂上做示范,同时亲自为学生改画。他非常重视外观作业,这恰恰是过去中国油画教学中最薄弱的环节。在马克西莫夫的要求下,每个学员买了一把伞、一支标枪,外出写生时,用标枪把伞插在地上,在伞像下写生,常常引来许多围观者。
在油画训练班学员中,詹建俊的画风是最不像马克西莫夫的学员之一。他选定的毕业创作题材是表现开垦荒地的青年生活,詹建俊的成名作《起家》由此诞生。正是这幅《起家》,后来在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国际美术竞赛中获得铜质奖章。大家都认为詹建俊“起家”之路一帆风顺,事实上,在创作这幅画的过程中,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起家》是油画训练班的毕业创作,当时朱德委员长还亲自出席了我们的毕业展览。《起家》被拿去参选我一点都不知晓,更不要说获奖的事情了。一天傍晚,我路过学校布告栏时,一个同学对我大喊,詹建俊你获奖了,报纸都登出来了。我当时很单纯,除了意外还是高兴,没有其他想法,一起得奖的还有黄胄。”他绘声绘色地回忆着,幸福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起家》使年仅26岁的詹建俊声名远播。但是对詹建俊而言,他在乎的不是获得多大声名,而是看到了希望——从此他要践行自己的艺术理想。
总在艺术潮头上
观看一幅优秀艺术作品时,常常能够融入观者的生命体验。詹建俊创作的《狼牙山五壮士》就是这样一幅作品。画作中所表现的舍身抗战、宁死不屈的精神,活在几代人的成长记忆中。
《狼牙山五壮士》由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收藏,并出版独幅精装画页,被列为建国以来具有代表性的优秀美术作品,标志着詹建俊艺术风格的形成,奠定了他在油画界的地位。
艺术是画家对生活的感受与沉淀。“文革”以后,詹建俊先后两次陪同叶浅予老师深入藏区,体验生活。老老少少的藏族牧民,性情时而温驯时而倔强的牦牛,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嘹亮强悍的牧歌……这些印象储存、积累在詹建俊的脑海里,始终磨灭不去,时间越长,发酵越浓。望着窗外,他仿佛又回到了辽阔的草原,“当时藏区治安不好,我们每次下藏区都是由当地县里的干部陪同。一见到草原,县里的干部便情不自禁引吭高歌,完全融入到自然中,先前办公室里严谨、拘谨的形象荡然无存。正是这种回归人的本性,人与自然的和谐使我产生了创作《高原之歌》的念头,因为文革太压抑!”
《高原之歌》紧扣时代,表达了在历经文革的灾难之后,人们极度渴望回归人的本性这一鲜明时代特征。紧接着詹建俊的名作《回望》问世,作品把人们对文革的反思,对不能局限于过去辉煌的思考,通过万里长城这一载体刻画得淋漓尽致。
1984年詹建俊创作了油画《潮》,这是一幅表现当代中国农民的作品,被誉为“上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的缩影”。詹建俊以涌动绿潮的原野为背景,描绘了一个充满信心的青年农民。显然,画中翻卷的绿浪既是吹染江边的春风,更是社会重新焕发生机的昂扬心志。任何一个观画者,都会被这幅画所传达的春天与生命的气息所感染。画面中,詹建俊借用刚刚发芽的杨柳枝条,细长、稚嫩,随风飘荡,象征春风吹拂人间,大地解冻、苏醒。最终,《潮》以其形神兼备、寓意深远获得第六届全国美术作品金质奖章。
严师慈父身先教
从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毕业之后,詹建俊一直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任教。50年的教学生涯,他桃李满天下。“不光用眼用手去画,还用心灵作画。我要培养的是艺术家而不是画匠,因此除了教你们绘画技巧,还要教你们做人。”
已过不惑之年的潘皓是詹建俊的关门弟子,他从日本留学回国后正在攻读詹先生的博士研究生。“第一次与詹老师见面是在学术研讨会上,当时在场的除了詹老师还有靳尚谊先生和朱乃正先生。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我相当有自信,陈述对绘画的认识时破显得意。詹先生平静地听完后,直截了当地说:‘现在你还不行,还要努力,你现在的作品要形没形,要色没色,造诣还远远不够’。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先生的良苦用心,过于自信对于学习新知识是不利的。”
现任中央美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主任的谢东明,是詹建俊的得意门生。他对詹先生以身作则的教学方法感触最深。“詹先生的正直是艺术界公认的,先生不但言传而且身教。作为老师,他总是早晨8点准时到学校,一直都坐学校班车,从不用公车。”
“第一次去先生的画室,是在非典过后不久。画室在校尉胡同老美术学院后面,比我想象的小得多。可能是为了多建一层,楼层的高度很低,先生一站起来感觉都能摸到屋顶。我说画室太小,先生笑着说,‘这间画室也是去年才有,以前都是几人合用一间。’”詹建俊的学生白展望博士说,“先生在75岁时终于住上宽敞的房子,为了让先生有个理想的画室,孩子们几乎跑遍了北京城。现在房子结构合理,画室也宽大明亮,过去家里躺着的画册,终于都站在书架上了”。
“我的这种画法不是爸爸教的,”詹建俊的女儿经常这样说。无论对女儿还是对学生,他教育的开明可见一斑。詹先生的女儿曾经跟着他学画,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兴趣不在画画,转而学服装设计,现在和她的爱人一起打理公司生意。
油画要有中国学派
当前艺术界刮起了一场“市场风”,浮躁的社会心态给艺术界也带来了一定的冲击。詹建俊不无担忧地说:“面对市场的诱惑,有些青年画家定力不够,不在艺术上下功夫,而是在艺术之外下功夫,比如找一个有利的经纪人或合作伙伴,这种对艺术的炒作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若一路走下去,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真正的画家,只能是一个画匠。”
詹建俊对学生说:“艺术家要贴近生活,融入社会,与社会紧紧相通。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因此作为一个艺术家应该要有自己坚定的艺术追求。”
作为一名杰出的艺术家,他对艺术的追求始终没有丝毫的松懈。今年76岁高龄的詹先生仍是笔耕不辍。“我把学校的工作和油画学会工作放在第一位,剩下的时间我全部用来创作。周末、春节的节假日,这些别人休假的日子,恰恰是我创作的黄金时间。”
关于中国油画,詹建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中国油画从西方引进到现在一百多年,取得了长足发展。但是全世界都在画油画,要想在世界文化全局中彰显出独立品性和深厚的文化魅力,就必须自觉建构油画艺术的中国学派,确立中国油画鲜明的民族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