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画家,却像一位诗人。他在平面上创造美的视觉形象,却有如谱写旋律动人的乐章。他分明是用画笔、色彩作油画,却浸透着民族写意艺术的魂灵。
与其说《起家》是拓荒者业绩的记录,倒不如说像一首朝气蓬勃的青年进行曲。《狼牙山五壮士》,并不以故事性取胜,它仿佛是纪念碑,将英雄形象和巍峨的山石铸成一个整体,包孕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它又像一首高亢的英雄交响诗,回荡在高山峡谷,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浪漫主义的造型艺术,可能更应该像诗和乐,陶冶人们的情感,推动时代的脉搏。它应该在现实的地基上腾翔起想象的翅膀,而不为生活的真实所拘。皮萨列夫说:“诗人‘是所有作家中最热情、最敏感的人’,他‘用全力来爱他认为是真、善、美的东西’。”青年时期的詹健俊显然具有这种气质,并努力使自己造就成为这样一位画画的诗人。
十年蹉跎,使他霜发早著。当春风复来,吹动了艺坛一池碧波,也燃起了他一腔诗情。近年,他几乎跑遍了神州大地,以情登山,以意观海,用色彩和画笔凝练出一幅幅抒情般的画,献给了人民渴望美的心灵。
他怀着一颗明媚的心,把眼中的美升华。无论是《高原的歌》,还是《飞雪》,或者《黑非鼓手》,都源于生活的真实,却并非是生活中的某人某事,他融入诗的情感,音乐的旋律,使之闪烁着理想的火花,滚动着生命的热流。许多风景、花卉也不停留于自然美的再现,或以比、兴发人思,或以意境动人情。
可以说他重于表现,也可以说他进行着“写意油画”的探索。意者,思想也,感情也;写者,泻也,倾也。写意,概言之,即强烈的情思与奔放的手法的统一。他所追求的也正是将内在的情思诉诸于如注如泻的笔锋,那强烈的色彩、跃动的笔触无不是感情的波涛。《飞雪》,画家用奔放的画笔,红与白的强烈对比,使这位沐雪亭立的塔吉克姑娘,恍如冰雪世界中一团炽热的火焰。《黑非鼓手》,画家并不强调在什么具体场合,也不留心于何种光线下的瞬间,他着意于人物的动势,又以放射状的大笔触去加强那扩张的力量,如果你不是一位冷漠的旁观者,一定会听得出那激越的鼓点,会想到黑人为争取独立自由而进行的战斗。重意,重情,重气,同时又要将这意一气呵成地抒发出来,并不详陈直叙,但又要让欣赏者在想象中体味到艺术的内涵,这正是中国写意艺术的精华。这种精华已浸润到这位有国画修养的油画家的艺术创造之中。
郑板桥说,胸中之竹不是眼中之竹,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一个趋于成熟的写意油画家也会有同样的体会。詹健俊在创作中,并不满足于画眼见的现实,甚至于那些写生小画,也不固定在一个视点上于形似和色光方面下工夫,他常常在观察中搜寻对象给他的感受,把对象化为他胸中的意象,手挥之际还会生发出新的灵感,把景语化为凝聚着诗思的情语。这不正是郑板桥所说的“意在笔先为定则,趣在法外为化机”吗?
詹健俊喜欢奔放的节奏,强烈的色彩,粗浑的笔法,以激情指挥形象的语言。为此他甚而打破忌用纯黑色的成规,往往舍弃具体光源下的明暗及补色关系的追求,也不强调体面关系的周全,他注重的是形式的表情性,整体的精神和气势。然而他并不一味地大刀阔斧,有些作品又以秀雅取胜。《寂静的石林湖》,油色淋漓沉积的山岩环衬着澄明的碧水,点点白鸭戏游其间,有静中微动之趣。《雪莲》,雅淡的灰紫色衬托着姑娘手中绿玉般的花朵,于雅静中透析出她汉白玉般纯洁的心灵。不同的形式感,渗透着不同的情思,不同的艺术面貌,显示了生活的多样和感情的丰富,然而又一归于他守常的艺术主张。他不为显示自己的手腕玩弄形式,而是追求形式所包孕的情思。正如他在《形式感的探求》一文中所说:“我们对‘形式感’的追求,不是在追求形式,而是在追求艺术的生命。”
文如其人,画如其人。艺术修养愈深湛,那么自他笔下流出的艺术品格也会更高。想象的诗情,音乐的节奏,雕塑的量感,写意画的墨润……他都试图消化在油画技巧之中。所以他的画能显出许多画外的功夫,有许多画外的情趣,能令人咀嚼和品味。学无止境,艺无止境,为创造理想的艺术,他准备着探求终生。
在生活的大海中,蕴藏着丰富的诗情,在时代的画廊里,该有更多更美的诗篇。“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此为所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