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画马

时间:2009-03-05 10:36:24 | 来源:方文竹

 

  矫健的腿,飞舞的鬃毛和尾巴,尤其是那激昂的头,奔出嘶鸣千里的气势。这是一种狂奔的速度、力和雄壮的美。

  我不把这匹马放入二十世纪初期的历史情境,其实这匹马已跳出了“历史”,她是艺术的。画家的马“生活在别处”,那直蹿高天、搏击风云的马首,将画家的艺术匠心带到了灵魂的高度。

  马在中国绘画史里曾经一群又一群地奔鸣不已。汉代的画像砖和画像石上已有马的形象了,而唐人曹霸、韩擀,宋人李公麟,元人赵孟頫、任仁发等大师将“马”带入绘画史的高峰。纵使在当代,曹胄和老甲两位也不甘示弱。但是,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徐悲鸿那种一马当先的气势非凡的“马”。事实上,“马”已与徐悲鸿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徐悲鸿画马,凝结着一种艺术创造的辩证法,既神奇又合理。比如,强调气势的徐悲鸿曾经经历解剖活马的一段时间,他要像动物学家那样熟悉马的骨骼和肌肉结构;他讲究质感、长于素描,可是他的“马”却有着一定的写意成分;而写意则往往是通过中国传统中的挥墨来完成的,不可思议的是,徐悲鸿同时又喜欢运用细而清晰的线条来展示一匹马又一匹马。这里,中国艺术妙就妙在,其线条是写意式的,因此书画同体。尤其是草书,如东汉的崔瑗在《草书势》里描述了中国草书(“草书”又有“狂草”)的强烈的运动感,如“竦企鸟跱,志在飞移,狡兽暴骇,将奔未驰”“余绺未结”“腾蛇奔穴”“注岸崩崖”等。马的“形”与“神”同一起来。难怪,徐悲鸿不仅是画马,而是在写马。

  徐悲鸿在国学和西学两方面都有功底。而这些“马”却是属于徐氏的。他决不仅是中西相加,这就是现代心理学的“格式塔特质”。

  马非马。“马”已经成为对象化的存在,画家的品格、性情、经历、学识等精神结构同化于“马”。一“马”一世界。马在世界中。世界在马中。而这,正是中国艺术成功的秘密所在。

  艺术中的实与虚如此巧妙交融,他抓住了从画家心中跳出来的马。马的嘶鸣填满了画家的心胸,画家于是两耳失聪,而“听之以气”、“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庄子),于是在音响的世界里找到了“一音”,在一气运化的天地境界里自由辨“马”。

  显然,只有属人的“马”,才会永垂不朽。如果说,马创造了画家,不如说画家创造了马。与移情论代表人物里普斯的道芮式石柱不同,中国艺术创造的真谛不是“移情”,而是“物化”(郑板桥“身与竹化”)。前者的物我同一毕竟还有一点距离感即主客对立、天人相分的因素;后者却是物我不分、天然浑成。对于徐悲鸿来说,“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马”,或说“非我非马”“亦我亦马”。

  画家套紧了绳索,马就套紧了绳索。

  从作为已成为艺术化存在的马与画家的关系来说,徐悲鸿一生都在画马,或说,徐悲鸿是用他的一生来画马的。他的一生就是生活在“马背”之上。这与那些真实的草原骑手或骑马民族不一样,真实的骑手让“功利”喂养着长大,而画家长大成人,画家却是一心一意吃“唯美”(庄子“乘物以游心”)这碗饭的。骑手往往让一匹马变成无数马,而画家则让无数匹马变成一匹马,然后又让一匹马变成无数匹马。在一匹马与无数匹马之间,画家本人变成了“马”,与“马”同一(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马);而骑手则始终与马处于分离状态,马是他的工具或对立面。

  无怪乎,在我读了画家的“马”之后再找来《徐悲鸿传记》之类来读,却了无兴趣,翻了几页就扔了。“马”啊,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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