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幹《照夜白》
北齐杨子华《校书图》
北宋时期一系列优待文士的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带动了书画艺术的发展与繁荣,除皇室书画鉴藏外,私人鉴藏也十分活跃。王诜作为文人书画鉴藏家,又身为皇亲国戚,可谓北宋私人鉴藏家的典型代表。那么王诜拥有哪些书画藏品?他的收藏品又是通过哪些来源和渠道的呢?他又和哪些鉴藏家之间交往呢?
我们一般了解的王诜都是作为书画家而知名,但对于收藏家的王诜却少有提及。事实上,王诜在当时已是一位大收藏家。关于王诜收藏记载最详细的是《宣和画谱》中《王诜传》:“驸马都尉王诜字晋卿,本太原人,今为开封人。幼喜读书,长能属文,诸子百家,无不贯穿,视青紫可拾芥以取。……又精于书,真行草隶,得钟鼎篆箱用笔意。即其第乃为堂曰宝绘,藏古今法书名鱼,常以古人所画山水寞于几案星壁间,以为胜玩。”可见王诜对于书画鉴藏的痴迷程度。而他的身份、地位及财力为他从事书画鉴藏相关的活动创造了足够的空间。王诜藏品十分丰富,且几乎都是精品。这些收藏品获得的方式多样。史载他的收藏途径大致有赏赐或赠送、藏品互换、借而不还、购买、作伪和摹拓等方式。
作为驸马的王诜,按辈分可算是宋徽宗赵佶的姑父,作为皇室的亲属,自然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关系。而赵佶对书画的热爱程度可用“疯狂”来形容,完全不亚于王诜。由于这两层关系,二人私交甚好,所以王诜经常会得到赵佶的赏赐。蔡絛《铁围山丛谈》有云:王晋卿家旧宝徐处士碧樣《蜀葵图》,但二幅。晋卿每叹阅其半,惜不满也。徽庙默然,一旦访得之,乃从晋卿借半图,晋卿惟命,但谓端邸爱而欲得起秘和。徽庙始命匠者标轴成全图,乃招晋卿示之,因卷以赠晋卿,一时盛传,人已惧异,厥后禁中谓之《就日图》者。
王诜跋孙过庭《草书千字文第五本卷》
王诜还有许多藏品也是别人赠送而来的。如朋九万《东坡乌台诗案》中载:“熙宁八年,成都僧惟简,托轼在京求师号。轼遂将本家元收画一轴,送与王诜,称是川僧画觅师号,王诜允许。”以苏轼当时在文坛的地位与影响力及与王诜的友好关系,不过举手之劳,但苏轼每次都会带着书画古玩,甚至会拿出自家珍藏的书画作品赠送于王诜,以觅得之。
为了得到心爱的藏品,王诜更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数。有些收藏品他会以借而不还的方式强夺。如《书史》有载:“王诜借余砚山去,不即还。刘为泽守,行两日,王始见还。”还有米芾《画史》中亦有多处记载王诜借人书画不还之例,“余收易元吉逸色笔,作声如真,上一鸛鹤活动,晋卿借去不归。”又“苏轼子瞻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吾自湖南从事过黄州初见公,酒酣曰:‘君贴此纸壁上’,观音纸也。即起作两只竹、一枯树、一怪石见与。后晋卿借去不还。”由此看来遇见一些心怀不轨的藏家,“借观”这种方式确实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以借而不还的这种方式获得藏品的王诜,可谓屡试不爽。《书史》又载:“王献之《送梨帖》……刘季孙以一千置得,余约以欧阳询真迹二帖、维《雪图》六幅、正透犀带一条、砚山一枚、玉座珊瑚一枝以易,刘见许。王诜借余砚山去,不即还,刘为泽守,行两日,王始见还。约再见易而刘死矣,其子以二十千卖与王防。”
有时候看中了心爱之物,其他方式不行的情况下,王诜还是以借用方式强夺。王诜曾觊觎苏轼所藏美石,苏轼看破他“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去”的意图后,在《仆所藏石》中云:“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矣速。”可见苏轼诗中对王诜所夺心爱之石探究其因,并让他承诺速速归还。可见王诜这种“借而不还”的行为在圈内已是众人皆知。
另外王诜还常采用伪本真跋、伪造收藏章、摹拓本盖伪章等多种方式作伪。米芾是一位作伪的高手,除了自恋自己的才能外,还记了不少作伪方法,同时也记了诸如王诜等人的一些“不轨”活动:王诜每余到都下,邀过其第,即大出书帖,索余临学。因柜中翻索书画,见余所临王子敬《鹅群帖》,染古色麻纸,满目皴纹,鉴囊玉轴,装剪他书上跋,连于其后;又以临虞帖装染,使公卿跋。余适见,大笑,王就手夺去。谅其他尚多,未出示。
米芾在《跋快雪时晴帖》中记载:“一日,驸马都尉王晋卿借观,求之不与,已乃翦去国老署及子美跋,着于模本,乃见还。”王诜借了米芾藏品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未经同意就擅自割下原作的名人题跋及章署,合裱在模本后方才还给米芾。这种真假参半的作伪方式更能迷惑收藏者。
为了得到更多心爱之物。王诜更遣工匠作摹本,如“苏州背匠之子吕彦直,今在三馆为胥,王诜常留门下,使双钩书帖,尝见摹黄庭经一卷,上用所刻句德元图书记,乃余验破者。”面对稀世名帖无法占为己有时,摹本同样具有重要的收藏及参考价值,这也是古帖得以传世的重要方式之一。
此处米芾一是对自己以假乱真的临摹能力感到自豪,一方面又对王诜的造假活动感到可笑。王诜的绝招则在临摹绘画作品,并亲自参与作伪,方法之一就是伪托他名,如“王士元山水,作渔村浦屿雪景,类江南画,王巩定国收四幅,后与王晋卿,命为王右丞矣”。
当然,有着雄厚的经济基础的王诜,更多的时候他是通过购买而获得藏品。而他的购买经常通过书画商人或牙人,也就是艺术中介者。据《书史》云:“管军苗履长子……其人屡与王诜寻购得书,余尝目为太尉书驵,平生欲调洛苏一官,以购书画,不可得,今老矣,目加昏,鉴不能精。”可见,当时有人为调职而投王诜之所好,当起书画经济人,为驸马收购书画。由此,书画在利益交换中作为媒介,无疑为赤裸裸的交易披上了一层文雅、自然而又和谐的外衣,从而含蓄、委婉地完成了各自的利益分担。
同时,王诜还经常通过交换来获得藏品。米芾《画史》中还记有与王诜的藏品交换的具体情况:“王晋卿收江南画小雪山二轴,易余岁余,小木一笔缠起,作枝叶如草书,不俗。后易书与苏之友。李伯时云:‘其父所收失去,知在晋卿家,不知归佘,恨不得易,云王维笔,非也。’”由此可见资历雄厚且具有一定地位的收藏家之间的书画珍玩的置换是非常频繁的。
王诜的宅园(西园)堪称当时京城主要的雅集中心之一。其私第之东筑“宝绘堂”,专藏古今法书名画,其风流蕴藉,大有王谢家风,苏轼为其作《宝绘堂记》。苏辙对此堂有详细描述:“侯家玉食绣罗裳,弹丝吹竹喧洞房。哀歌妙舞奉清觞,白日一饱万事忘。……朱门甲第临康庄,生长介胄羞膏粱。四方宾客坐华堂,何用为乐非笙簧。锦囊犀轴堆象床,竿叉连幅翻云光。手披横素风习扬,长林巨石插雕梁。清江白浪吹粉墙,异花没骨朝露香。……喷振风雨驰平岗,前数顾陆后吴王。”反映出此堂之富丽、典藏之富赡,高朋满座、品鉴论画之热烈。
尤为可贵的是,在这高雅的书画诗酬唱和之中,王诜既收获了“赞誉”,也收获了当今名人雅士们的手迹,自然也构成了王诜收藏的一部分。
作为收藏家的王诜,加之身份高贵,自然免不了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交往切磋。当时与其交往的文人趋之若鹜。苏轼、米芾、黄庭坚等文人都是王诜家中的常客。
苏轼兄弟及其门人经常与王诜、李公麟等书画名家相聚,或诗酒流连,或结伴出游,而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是王诜的西园。当时最为有名的文人雅集之《西园雅集》就是在王诜家里进行的。
对此,米芾曾专门为之作记,其《宝晋英光集》中记载详尽,自东坡而下凡十有六人,皆为当时文坛之名流,他们饮酒、谈笑、赋诗、作画,完全陶醉在那种自然、文化、艺术氛围之中,也可以想见他们当时乐观的生活心态和对文化艺术的痴迷之情。除了那次盛大的雅集之外,在王诜的西园中小范围的雅集则更为频繁。
《菩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一引《王方直诗话》:东坡与孙巨源同会于王晋卿花园中。晋卿言都教喷官员辈马着。巨源云:“‘都尉指挥都喷马’,好一对。”适长公主送茶来,东坡即云:“大家齐嚷大家茶。”盖长公主呼大家也。……长公主乃诜之妻。又“曾诚存之,元符间任馆职,尝与同舍诸公饮王诜都尉家。”苏轼《殢人娇》题下有:“王都尉席上赠侍人”,赵令畤《浣溪沙》词题是“王晋卿筵上作”,晁补之《碧牡丹》词题是“王晋卿宅观舞”等等,这些材料能够很好地说明王诜经常慷慨地邀请元人到家里做客,形成了极为平常地聚于王诜宅第的文人雅集。
王诜与苏轼最早的交往记载我们不得不从“乌台诗案”说起,朋九万《东坡乌台诗案》载他们之间的最初交往幵始于熙宁二年,“熙宁二年,轼在京授差造,王诜作驸马。后轼去王诜宅,与王诜写作诗赋,并《莲华经》等。”
苏轼对于王诜的绘画水平评价极高。在他致宝月大师的信中说:“驸马都尉王晋卿画山水寒林,冠绝一时,非画工能仿佛。得一古松帐子奉寄,非吾兄别识,不寄去也。幸秘藏之,亦使蜀中工者见长意思也。他甚珍惜,不妄与人画,知之。”又在《宝绘堂记》中对王诜大加赞赏:“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为了会密友,王诜还时常主动约见苏轼,这些在当时的文献中都有记录。据卞永誉《式古堂书画考》中载:“熙宁十年苏轼由杭州召还,至陈桥驿,知徐州告下,不得入国门,于是寓居城外范镇之东园,王诜馈赠酒食。三月初一日,苏轼应王诜约,饮于城外四照亭。”可见他们之间的交情不一般。
作为驸马的王诜,自然与宋徽宗有着亲密的交往。《鉴长编记事本末徽宗皇帝》之“花石纲”条载蔡絛语,“徽宗在潜藩时,独喜读书学画,工笔札,所好者古器、山石,异于诸王。又与驸马都尉王诜、宗室令穰游,二人者皆有时名,由是上望誉闻于中外。”这或许是王诜与赵佶交往的史书所记载的最早记录了,可见赵佶早期的诗文、书画艺术很大程度上受之于王诜。
王诜好收藏古书名画,往往不计手段与钱财,竭力而求,甚至劫夺。若得书画之残缺者,会终日感叹而不满。但这一次宋徽宗算是填补了王诜内心的缺憾,舍心所爱,赠与王诜。堂堂一国之君,肯割爱物于臣子,实可谓一时盛传,也可以看出赵佶与王诜的亲密关系。 与徽宗赵佶交往的记载还有很多。如蔡絛《铁围山丛谈》云:王晋卿家旧宝徐处士(徐熙)碧样《蜀葵图》,但二幅。晋卿每叹阔其半,惜不满也。徽庙默钱,一旦访得之,乃从晋卿借半图,晋卿惟命,但谓端郎爱而欲得其秘尔。徽庙始命匠者标轴成全图,乃招晋卿示之,因卷以赠晋卿,一时盛传,人已惧异,厥后禁中谓之《就日图》者。是以太上天纵雅尚,已著潜龙之时也。
王诜与黄庭坚的交情不浅。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中,我们透过史书资料发现,元祐三年大暑,黄庭坚受邀于王诜宅第之水阁听其家侍见昭华吹笛,并作诗以为记。《黄庭坚全集别集》之“大暑水阁听晋卿家昭华吹笛”条载:“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何时为洗秋空熟,散作霜天落叶风。”同年内又与王诜同觅千叶梅,并有诗记。《从王都尉觅千叶梅云已落尽戏作嘲吹笛侍见》记:“若为可耐昭华得,脱帽看发已微霜。催尽落梅春以半,更吹三弄乞风光。”
王诜喜收藏古书名画,收藏之多以至于需要专筑“宝绘堂”以蓄其所有。他经常请苏轼、黄庭坚等友人作题品。黄庭坚在《题北齐校书图后》中说:往时在都下,驸马都尉王晋卿时时送书来作题品,核泛剥令一钱不值,晋卿以为过。某曰:“书画以劫为主,足下囊中物,无不以千金购取,所病者劫耳。”收书者观予此语,三十年后当少识书画矣。在这里黄庭坚对王诜书画收藏之鉴别取去有所批判,即“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无不以千金购取,所病者韵耳”。想必以王诜的身份地位,在当时是没有多少人敢得罪的,而黄庭坚对王诜的评价直言不讳,或许是出于他们之间亲密友好的关系而不必阿谀奉承。